由作者陈北安所著的纯爱小说《二手遗书》是一本百合小说,第一人称小说二手遗书主要讲述了:她是自己想要得到,但一直都无法主动的人,因为害怕靠近,所以迟迟不敢和她在一起。
网友热评:又总为她心动。
《二手遗书》精选:
“您和您的爱人究竟是为何在一起的呢?”记者的话筒横在眼前。
我自觉视力大不如前,慌神间再睁眼,连记者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事实上,我不会告诉他们有关我爱人和我的一切。我们都很注重隐私,更何况是我们之间的私事。
我和爱人再遇见,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了。
那十几年里,我跟着家里的大哥北上南下,把一些便宜的洋货从市里拉回乡下,提高点价格卖出去,赚个差价。
货的新鲜度往往不高,我们只能经常进出市里,驮着一袋又一袋的东西。
我三十岁那年,家里的小妹已经考到了距家十几公里远的中学。我没赶得上那阵学习浪潮,就一边挣钱,一边听小妹聊起学习上的一些事。
那年的绊子也挺多。大哥在运货的路上被大货车撞了个正着,在床上躺了将近半年,母亲突发高血压,奶奶的丧事还没个着落,小妹的学费生活费一波接一波。
家里的劳动力只剩下了父亲和我,和一个刚满十七周岁的弟弟。
弟弟很快也考上了大学,虽说他一直勤工俭学,但也没给家省下多少。
没办法,只能让父亲在家务农,我出门挣钱。
这些年来我没结婚也没谈过恋爱,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出了门,来钱快的活儿又脏又累,每天从工头那里回来,带着满身的灰土和泥点,一甩头发,都能看见沙粒子。
我索性将头发剪了,留了个寸头。
三十二岁,大哥的伤势完全好了,小弟提前工作,课业也没落下,小妹的成绩在年级里列上游,家里的粮食也多多少少够人吃的了。
七月天里,我陪着小妹在书摊前挑着旧书,兑现只要她考了年级第一就给买史书的承诺。
我也没想到我会在那里和她遇见。
我刚下工,身上满是汗臭与尘土。小妹见惯了,有时候还会帮我扑扑短硬的头发。
但她没见过。
“啊,是你——”说话的女人洗得发白的衬衫规规矩矩地包裹住上身,一副无边眼镜搭在鼻梁上,浓密的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灰色的眼珠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我当时摸了把脸,吞咽了下口水,手指着一部很厚的书:“多钱?”
她稍微流露出几分疑惑,但还是报出了价格。
我拉着小妹想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追上来了,右手拽住我光裸的肮脏的胳膊,“过来喝杯茶吧。有空吗?”
小妹有空,我不一定。
我看着那只洁净的手,局促的站在原地,还是点了点头,跟她到了书摊前的桌椅旁。
她说她是陪妹妹来卖书的,妹妹今年刚参加工作,家里的旧书搁着也是搁着,大抵也不会看,干脆就挑挑拣拣卖了。
她妹妹长得很机灵,一双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嘴角总是微微上翘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拽着小妹开始讨论今年的天气时兴款式。
“最近有看书吗?”她比我大四岁,说话间总是透出些大人味儿。
我生硬的点了点头:“看了《牛虻》。”可看的书其实不多,主要还是小妹从校图书馆里借出来的那些。
她俯下腰,从一摞书里抽出来一本成色蛮新的,递到我手里,“多看些总是有用的。这本不错,可惜里面有几页被油污染了。”
那是一本《飞鸟集》,选译的。
我把手挪到裤腿上,胡乱的揉了几下,尽管我知道脏手和脏裤子摩擦起来没什么用。
我的目光转移到高大书架上的那本《飞鸟集》,不由得腰身向下,懒懒地窝在了软垫里。
我不明白那些记者煞费苦心的从外地赶到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是为了什么,扛着几十斤的设备,就为了听我讲述一个枯燥乏味的故事,更何况我还不会讲给他们听。
打头的记者用他火热的眼神看着我,手指激动地蜷缩,“您在看的,是您和您爱人的共同记忆吗?”
我把眼神收回来,转而望着脚下的地毯。
于是他们又把摄像机对准了地毯。
与她重逢的那一年,经济发展得十分之快。我扛着两三件衣服和一点生活用品,到了镇上的施工用地。
工人还是缺的,我第一个顶了上去。
“今晚回我家吃饭吗?”她站在泥泞的小路尽头,提着一袋没卖出去的旧书。
我擦汗的手一顿,脏毛巾撇在了脑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遇见她时都这么狼狈。
狼狈的不是我的姿态,而是我的心情。
我似乎永远无法泰然的面对她。
她像是一个魔咒,紧紧地箍住我。我看向她的眼睛,下一秒就忘了要说什么;我挪开眼,马上就记不起来为什么而挪开眼。有些人就是这样,当你看着她,张口想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你就卡壳了,无论是你的话语,还是你的动作。
我没有作出回答。
她没气恼,反而浅浅地笑了,几条细纹在眼角处蜿蜒。
我放下毛巾,深知我们已不是年轻时的我们了。
“今晚我来接你吧,我们好好吃个饭。”她说。
我木然地点头,假装工地上还有事儿,推脱着离开了。
我在的城市,是个下雨没几滴一下就下半天、下雪没几粒一下就下老厚的季风气候城市。
似乎算得上是个非典型季风气候城市。
正值盛夏,那晚轰轰烈烈的下了场暴雨。
她没带伞,我俩只能顺着屋檐一路往回走。豆大的雨滴摔在身上,颇有些舒服。
“进来吧。”到家了,她推开一扇掉了漆皮的门,将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手里,对我回头一笑,“愣着干嘛?”
自然是不敢多愣的。
我猥琐着身子进了屋。她开了灯,鹅黄的光洒下。
她拿来一条粉色的浴巾,“先洗个澡吧,就在转角那屋里。我给你拿一身干净衣裳。”
那多不好意思。
我看着手里的浴巾,有些唏嘘。今晚洗得再干净有什么用,明天又是灰头土脸的。
还是洗了。
当晚我湿着一头刺坐在硬沙发里,环视着四周。
其实她家中也不算富裕,只是较我们那一带的有钱。
她倒了杯热水,换了身淡绿色的连衣裙。
我们混着雨声聊天,一杯永远都不会有人碰的冷茶横在桌子中央。
“你这些年结婚了吗?”我捏着空了的杯子,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往下说。
她摇摇头:“没遇见喜欢的。”
真好,她只是没有喜欢的,不像我,为了一家老小,结个婚的时间都没有。
“那书,你看了吗?”她问。
我搭了下眼:“看了。不错。”
她笑了,还是那几道细纹:“我们的旅途漫长而悲伤。”
我也笑了:“你的光将如金色倾泻而下。”
她从沙发的一旁拽了本书,摊开放在茶几上:“真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我以为,那次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我看着书页,说:“谁不是呢。但这个地方就这么大,我又好走动,走着走着就遇见你了。”
她忽地笑了:“怎么说得好像我们再遇见都是你的功劳似的?”
“不是吗?”我放下杯子,“我们本是遇不见的。”
她顺了一边头发:“该遇见的,总是会遇见的。”
是的,总会遇见的。
九百六十万,我锁在这一座城市,思绪一天走一万,不出三年就能够再次见面。
谁说不会遇见呢。
那晚我们比较热闹。她做了几道小菜,热了热中午剩的粥。
吃完饭我在厨房的水槽旁洗碗,听着一墙之隔外的客厅的动静。
十点多,她妹妹回来了,甩了满地的水珠。
“姐,谁来了?”妹妹从茶几绕到厨房,半裸着身子,倚靠在木门框上,半长的头发搭下来。
她妹妹和她一点都不像。
没一会儿,她也从茶几那边绕过来,走到我的身后,替我扯了扯偏小的上衣,和我商量:“今晚你和我睡吧。家里没有空房了。”
我擦干净手,答应了。
那晚的雨没有停过,激烈的鼓点踩在我的大脑上,敲击着我的思想。
夜深,我睡不着,就起来翻她书架上的书。
从泛黄的纸页一直翻到崭新的还未拆封的书。
她从后面递过来一杯热水,碰碰我的肩膀:“睡不着就和我聊聊天吧。”
我求之不得。
窗外大雨滂沱,阵势格外之大。
“当时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去读书?”她看着我的眼睛,小声问道。这房子隔音不好。
我在忽而忽而的闪电中看她,蓦然笑了:“我不是城里人,也不是很有闲钱的农民,我还有一堆人等着我养活。”
她很失落地垂下眼,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我没有考虑到。”
我自知这不是什么好话题,有意将它拐过去:“你现在做什么呢?读了书的文化人。”
她苦笑着让我别揶揄她,“我,没什么好做的。当了个教师,还算轻松。我总觉着这不是我最终的归宿。”
“那你最终的归宿是什么?”
“嗯,教育其实已经是我的归宿了。我热爱教育,但我也热爱四处旅游转悠,写写东西,能出版就出版,不能出版就藏着自己看。”
我笑了一声:“挺烧钱。”
她摇摇头:“旅途本来就是应该苦一些的。”
“你有追求。”我合了书,靠在床头上看她,“说不定我还能资助你点,一块布还是出得起的。”
她被我逗笑了,用手推搡着我:“别说了。你快把水喝了吧,凉了对胃不好。”
“哪门子的科学知识?我可没听说过。”我嘴上这么说,手还是顺过杯子,一饮而尽。
她拿手指头戳着我的膝盖:“你小妹几岁了?”
“虚岁十六了,很快就该考学了。”
“嗯,看样子挺聪明的。”
“懂事儿早,知道我挣两毛钱不容易。”
她的灰色眼珠在黑暗里有些晶莹,我看不清具体色彩,“那你不打算读书啦?”
“读什么书,先养活自己再想那些吧。”我摆摆手,轻松否定了我对读书的渴望。
我自然是想读书的。十七岁那年,她给我讲的那些故事,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一个情节一句话是不记得的。
有时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气了,我就在心里咀嚼着那些东西,直到从中咀嚼出几分盼头之后,才又站直。
“你可以定时来我家看书。”她摸摸我的刺头,“头发剪那么短,舒服吗?”
我点头:“可舒服了。看书就免了吧,只要以后哪天我走到这儿的时候口渴了,敲你家门,问你讨要一杯水,你不拒绝就行了。”
“那我肯定得拉你进来吃顿饭。”
“别,我怕我的衣服染了你的家具。”
她很舒缓的叹气:“你明知道我不会。”
我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已经凉了大半的水在我胃里翻腾。
她很有默契的没有打扰我,也许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良久,我才后仰着,看向别处。
“希望你不会食言吧。”
其实她也没有食言。
我盯着已经有了斑驳脚印的地毯,默默地想,假如她还活着,定不愿那块地毯被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践踏。
然而,人去楼空。
她死了,留了我一个孤魂在这小房间里飘荡。
我已经忘记那晚我们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记得迷迷糊糊间有人在叹息,点了灯,又吹灭。
与她重逢的前一秒,我还在思索着该如何有意义的过完这一生,无非是些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但人总是会有执念的。
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点执念,也可能没有遇见那个能让自己有执念的人或事。
时间匆匆地过去,留下了一地鸡毛。
偏偏不能改变,只能数着鸡毛过日子。
这是我对从前的偏见理解,或许是对的。
“想什么呢?”她出现在夏天的早晨里,刚睡醒的脸上还有几道压出来的红印子,“你今天还要去干活吧。我送你吧。”
我挥去脑海里的想法:“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太麻烦你了。”
“你啊……说话真客气。”她用手梳着头发,浅浅笑着。
最后她也没去送我。
往事有些许久远,大部分的情节被我咀嚼得早已失了本味,语言和动作也经过了大量的润色。
但保不准里面就有些真的呢?
我低眼看记者,又挪开。
我知道这一动作在她笔下会变成什么,我也知道我今天的态度会被他们如何解读。
我行将就木,名声对我来说已不是很重要。
年少时追求财富权力,妄想着哪一天能吃穿不愁,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儿,人人都健康快乐,人人都理性正直。
年老了,靠在炉火边,追求没了,热情没了,就还剩了一副空壳子,孤独地、摇晃地、单薄地幸存于世,长吐了一口气都是一个奇迹。
从她的家中出来,到了工地。这一路上我幻想过许多场面。
有我和她一起生活的,有我和她吵架的,有我和她一起读书写字的。
只能说我还是过于狂妄了。
我们只是有着一面之缘的路人,这次重逢甚至算得上是萍水相逢。
我却开始幻想这么遥远的地方。
和她重逢后的第一秒,我居然在想那么荒谬的事。
像是感冒时,痒意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偏生在的地儿还格外安静,不敢高声语,于是连咳嗽都咽回了肚子,只能隔靴搔痒,用舌头顶着已经发炎的部位。
荒谬至极。
不过说到我和她生活的场景,那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我们那一带的夫妻,因为生活苦,磕磕绊绊从来没少过,吵架闹仗很常见,时不时地就能听见隔壁家中传来骂喊声,或针对夫妻,或针对孩子。
我也明白那些争吵在所难免,两个人过日子,加上几个个头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屁孩,要说日常没点个摩擦我绝不信。
但我无法真实地想象我和她的吵架。
准确来说,我想象不到她发火是什么样子。
是和我见过的大多人那样撒泼,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生闷气,我一概不知。
我总有种想要了解她的迫切,这种迫切贯穿了我几十年。
话回到正轨。
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在下工后被她邀请到家里喝茶。有时候说是品品人生,有时候说是唠唠嗑。
我们之间的话语介于世俗与洋务之间。
“我给你拿的书看完了吗?”天气逐渐转凉了,她添了件格子大衣,里面却还是很清凉的一件薄衫,“我还是很喜欢那样的爱情的,虽然我知道我是没有机会享受了。”
“你很优秀,有很多人喜欢你。”这只是我的臆测。但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对的。
她有些惊讶,柔和的目光都显得呆滞:“说什么……怪话。喜欢我又怎么样,聊不到一起去。比起一个爱我的人,我更想要一个了解我同时我也了解他的人。”
她最近刚带走了一波学生,分别的苦闷还在她周围游荡。
我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这就是我猜不到她很生气的模样的原因。
她太温柔了,温柔得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