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德加威爾所著的小说《恩典之花》正倾情推荐中,小说恩典之花围绕主人公明智玉开展故事,内容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身边处处都为危险,只有变得强大才不会被人伤害。
网友热评:是她知道的事。
《恩典之花》精选:
我于天正六年(1578)来到惟任日向守①大人的居城坂本城,那时我只有十三、四岁。然本该作为杂役用人留在城中的我却意外成为了夫人的侍女。便是那一年夫人奉信长公之命即将嫁去丹州胜龙寺城②的缘故了。胜龙寺城是前细川氏长冈家的领国,夫人的许婚对象则是长冈家的嫡子忠兴大人。与其怪罪日向守大人一意孤行,似乎由信长公全权促成的这桩政治婚姻才是夫人不幸的开始,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跟随从前侍候夫人的母亲熙子夫人③的侍女学习规矩,当中偶尔能见到日向守大人。只匆匆几面就令我认为大人确为旁人及后世所言,是伴在如魔王一般的信长公身边的稳健平和之人。故此初遇当年还是公主的玉夫人时,反倒对她开朗善谈又稍显急躁的性格抱有几分疑惑。
犹记得同夫人初会之日,恰逢六七月庭院中铁炮百合盛放时节。拾掇大人们居室及摆弄插花饰物的用人吩咐我将新鲜采下的百合花送去玉公主的居室。我怀抱几支修剪整齐的花枝,百合纤长洁白的花瓣向外延展,最外端卷曲之处似乎还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晨露。在乡下见不到有着如此纯净之姿的百合花,常见的是些生满黑色斑点的、鲜艳花瓣也恣意绽开的山野百合。缺乏矜持高雅的美感,倒像是搔首弄姿一般。手执难得一见的铁炮百合时,不由便走得慢了些,眼神也由花瓣至花蕊上下游离,更是将鼻尖凑上去细嗅其芳香。我当时或许像极了未经人事的乡野少女,抑或是整个人都被新鲜事物所吸引、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注意力被百合花吸引时,从身前传来的呼声却使我陡然一激灵。
“快把花拿来!”
年轻女子的激昂语调将我从迷惘当中扯出,我手足无措,又因惊吓致浑身瘫软,双膝竟直接跪了下去。双臂更是恍然一松懈,手捧的一支百合也滚落到榻榻米上。
“诶呀,你怎么回事!”
除却那女子的声音,缠绕于耳际的便是我剧烈的心跳声。呼吸骤然急促,身躯仍颤抖不止。我低俯着身子不敢抬头——当时我正是如此惧怕士族的大人们。仅敢埋头转动眼珠的我瞧见女子也俯身将我膝前躺着的百合花拾起,随后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其余花枝。
“起来吧,别跪在那里了。”
我似乎在地上跪了良久,又是一言不发,在公主看来自然十分碍眼。但我像静候其责罚一般迟迟不敢抬头。待我起身,本不该瞥向公主,却因无心的一眼再无法收回视线了。公主并未把花束插在瓶中,而是将花枝竖起,任由舒展的花瓣蹭上面庞,只是那百合花到此时已是黯然失色。手捧花束的公主展露笑颜,明眸中沉淀着温柔目光。她身着樱与白两色相叠的华美锦缎,五官端丽,容姿出尘。额前两侧乌发整齐垂落至肩头,仿若拂晓中含着露水的苍松。裸露的面颊清澈通透,染着少女肌肤特有的稚嫩与红润。一时间又令我汗颜,幻想此等美貌若被赋予自己又当如何。随后两颊似火烧一般,身躯仍轻微缩动不止,对公主面容之神往逐渐盖过羡慕与憧憬,更是压根不会注意方才还深觉异常美丽的百合花了。
“吩咐的花送到了……小人便告退了。”
左胸内始终砰砰作响,话语也颤颤巍巍。迫不及待地想从公主面前逃掉,尽管目光仍在她身旁流连。我一直半躬着身躯,头也不敢完全抬起。欲以此姿态挪动脚步从公主居室当中离去时,她又唐突叫住我。
“以前没在城中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本已侧身移步,再被这声音一唤,身体又僵在那里,半晌后才小心转身道:“小人没有名字。”余光再度扫见公主身影,她脸上笑颜已淡去,眼眸不再凝视手中之花,而是向我投来。为避视线交汇,我眼神躲闪,仅敢悄悄打量她。不知为何我却从先前还欣然高亢的公主身上寻到一丝寂寞。她似高洁百合般伫立,兀自盛开,在居室内洒下傲然孤寂的芬芳。这时候仅有十五岁的年轻公主也是失去生母之人了——熙子夫人在两年前就病逝,我不该忘记此事。
“那你就叫百合吧。没有名字实在不便吩咐。”
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然而自那以后我再未于坂本城中见过公主,却时常在窥见院中花草时忆起公主容颜。当日念出“百合”一名时公主似乎又浅笑着,视线也重回花瓣之上。
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信长公提议促成家臣间的联姻,惟任日向守的三女便被许给了先前归顺的细川家。信长公的提案并非死命令,不过当时的日向守和细川幽斋④大人当然不敢违抗吧。我再见公主也在此时。近江国⑤离胜龙寺城稍近,然毕竟要嫁去他国,日向守便亲自从城中选出公主的陪嫁侍女。我至今也不知大人为何不考虑资历老迈、侍候周到的侍者,反挑中我这样一个小丫头,或许是我与公主年龄相近的缘故。仍记那时初秋,护送公主的联姻车驾由若狭驿路驶向丹后时,北国之山脉已是一片宛如冬季的冷然萧条景色。望向道旁的森然树木,霎时间不停行进的人马也变得无比渺小,本应短暂的路途又好似无穷无尽。我心中没有几分思乡之情,仅是顾虑公主之将来,一面又对自己日后侍奉长冈家的命运深感担忧。公主的夫君忠兴大人是怎样一位武士呢?连公主也未见过此人,便是因父亲主君的一道命令,就那样嫁给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男人。倘若熙子夫人还在世,或者明智光秀大人得知自己女婿的真面目,是否还会同意将女儿嫁去细川家——闲暇时我便时常这样想。
我之前从未接触过士族小姐。还在乡下时耳闻豪绅家的女儿当中也有阴晴不定、骄纵蛮横之辈,想来不是所有女子都温良顺从,自然也有玉夫人这般不易揣摩心思之人了。夫人嫁到长冈家没多久便怀有身孕,到春夏季月份稍大,夫人又茶饭不思。她本就不算丰满,孕中忧思不断加之无心饮食,有阵子面容瘦若脱相,面色不似从前那般白皙红润,眸下也整日垂着黯淡的阴翳。夫人吃不下东西使我心急如焚,她浑身浮肿也犹如痛在己身。那时忠兴大人忙于为织田家效力,不能时常陪在夫人身边。他与夫人同岁,尚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当然会急于建功立业,不挂怀家中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还在胜龙寺城时,我对忠兴大人也未有过于深刻的印象。虽说他与夫人共处一室,二人谈天时我也在旁伺候,然而大人未唤过我的名字,想来是并不知晓。但忠兴大人对孕中的夫人少有关切确为事实。若是忠兴大人对夫人投以足够关心,夫人大约就不会独一人默默忍受孕中病痛,也不会由着性子不吃不喝了吧。
某一天里,日子迈入五月雨时节。丹后国四季分明,到了初夏雨季也潮湿闷热。我拉开了城中隔室的袄障子,夫人则慵懒地侧卧于席上,单手托腮,双目似乎在眺望窗外的灰败之景。没用午膳,好似被抽去气力的夫人轻轻呼吸着,她几乎不挪身,更不讲话,屋中实在安静。但陪在一旁的我眼见夫人每况愈下,心中焦躁不安,不知如何才能为夫人分忧。盛着汤饭的漆盘被搁在角落,先前已请过夫人之命,然她未看一眼,只摆了摆脑袋,面露嫌恶,又将头别过一边。梅雨时断时续,凝神谛听又有混杂着鸟虫鸣声的细微雨声流入耳畔。空气中洋溢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天色又是雾蒙蒙一片,这样的天气委实教人郁结。
突然,我仿若从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抽出一根牢固长线,轻声开口询问道:
“夫人,我来给您按摩吧。”
这时夫人似乎来了兴致,原本凝视着窗边的夫人偏过脸盯上我的眼睛。“你还会按摩啊。”夫人眸中闪过好奇的光,大抵马上就要问我是从哪里学来的技艺。说来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只因我父亲曾患眼疾,逐渐失去视力时,为谋求新生计便向盲人师傅学了推拿之术。由此我也耳濡目染,不过并未为谁实际做过推拿按摩。比起把夫人当作贵客尽心服务,倒像是在夫人身上试验。这些我当然不能告诉夫人。
“嗯,从前学过一些。”我点点头,“我为您按摩,您午憩时也能睡得更安稳些。”
语毕时夫人已将托腮的手垂下,她缓缓翻身背对着我,又伸展肢体使肩背挺起一些。隔着光滑的锻料,我摆弄着夫人的肌肤骨骼。右手攀上夫人脖颈时,不由为那娇嫩水灵的肌肤震颤。再搭上夫人的腰胯,即使怀有身孕,仍显现出少女纤细曼妙的姿态。从前只觉自己与夫人体态相近,稍年长一些的夫人仅比我高出一点。而今看来自己确为体型粗野的乡村少女,但胸间又怡然自乐。毕竟夫人没有质疑我的技术,反倒把身体交托于我。抚摸着夫人的身躯时,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与众不同。虽是技艺不精,但我仍投入于按摩。此刻时间也如放缓一般,然身下的夫人忽而颤抖起来。我始终拿捏力度,年轻少女也不该有什么粗重力道,不过仍担忧会令夫人身体不快。感到夫人身躯出现异样之时,我连忙抽回双手,仅右手悬停在半空,这时背身躺在下方的夫人依然轻颤不止。
“夫人?”
瞧不到夫人脸色,不知她为何如此。夫人迟迟不做回应,我便斗胆开口。她甚少责备我,最近却有侍女说孕中的夫人性格越发古怪。夫人本就不思饮食,我若使她愈加苦闷,岂不成了莫大的罪过?思绪紊乱、愁肠百结之际,唐突听到夫人喘息之声。她好似轻笑不停,总之那声音决计不是抽泣。
“真是的,你弄得我好痒。”
夫人这才转身过来,平躺于塌上的夫人眉眼弯曲,唇角轻咧,纯真可爱宛若娇俏少女。她这般模样又教我手足无措了。好在她接着便说:
“的确有些累了,不过腹空时怕也睡不安生。”
领会夫人语意的我赶忙将角落中的漆盘挪至她塌旁的桌案上。夫人看着仍无几分生气,只仰面躺着,稍后才缓慢撑起两臂。夫人的脸庞凑近我时,她面上的疲态也传递给我,细看之下,原本樱色的嘴唇已透着苍白。我伸手去扶,摸到她浮肿的指尖冰凉,受那体温影响,心尖也如落了寒芒一般涌上一丝苦楚。我的确见不得夫人受罪。
“来,将那汤端来吧。”
或许支起身子便使夫人疲敝不堪,讲出此话时夫人又变得有气无力,气若游丝。
“我来喂您吧,您靠在我肩上便好。”
夫人扫过我一眼,眼中掠上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夫人虽长于上层士族,生活起居由人伺候,但如吃饭一般的琐碎小事当然要亲力亲为,毕竟只有孩童才需要他人喂食。
“嗯,那便由你来喂我。”
明明是给自己徒增劳苦,在听到夫人的意外允准后,心中却喜不自胜。夫人顺从地向我身体一侧靠来,像是听话的孩童。拂过鼻尖的是晨起时为夫人抹上的梳头发油香气,清幽恬淡,宛如百合花香。
那之后过了几月,夫人平安诞下长女阿长公主。悉心照拂夫人的并不止我一人。然每次看到健康成长的阿长公主,我便感到自己立下汗马功劳,欣喜也油然而生。其后忠兴大人似乎也体恤夫人之辛劳,陪伴夫人的时间多了些。同时我也注意到,大人眉眼当中有股冷冽的锐气,在面对令同性也神往不已的美丽夫人时那凌厉感也不消退。隔着那锋锐,尚不通男女之情的我竟感受不出几分柔情爱意。这或许是我之误察,自不能将这等话说给旁人听。
又逢某日,昼间洒扫居室时,我见夫人眉欢眼笑,口中还哼唱着轻快的小调。许久未见夫人有如此雅兴,我心中纳闷,心情却也随夫人之欣喜飘飘然起来。不过到了晚间侍女们闲聊时我才听闻,忠兴大人夜访夫人闺房,在夜阑人静时咏曲与夫人相戏,夫人也唱曲互答。主君夫妇和睦,侍从们似乎很是欣慰。我心底却萌生出前所未有的焦灼感,入夜也辗转难眠。没过多久,夫人再度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