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剧《在盛夏出逃》正倾情推荐中,广播剧在盛夏出逃围绕主人公立宣雁云开展故事,作者珣珣然所著的内容是:立宣虽然对生活比较失望,但他本人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
《在盛夏出逃立宣》精选:
“立宣,今晚十二点,我在西边那块半亩地里等你,你来,我带你走。”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我就一个人走啦。”
正是盛夏时分,暴雨降临到这片土地上之前,周遭空气闷热潮湿,黏稠成流转不开的一团。夜已深了,整个村庄都静悄悄地,只有破碎嘶哑的蝉鸣声给这里稍微带来一丝活气。
窗户是大敞开的,老式风扇也在耳边嘎吱作响,可吹出的热风却令人更加烦躁。
立宣大睁着眼,在这几乎凝滞的闷热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身旁的妹妹赵小棠却显然已经习惯了,正幸福地打着小呼噜。紫红的唇瓣随着呼吸轻微地开合,热烘烘吐着气,不时从里面发出几声辨识不清的梦呓。
她到底怎么睡着的?
立宣想不明白。
她忍不住抬手,把额前散落的厚密刘海捋上去,额头解放的同时还顺手摸到许多黏腻汗水。
——实话说,立宣甚至觉得从自己身上淌下的汗水能浸透身下这一整张凉席。
翻了几个身,脑子里嗡嗡地,还是睡不着。
立宣是个心思很重的人,虽然她总不愿意透露出来,情愿用灿烂的笑容遮掩过去。
从小陪着她长大的那些人,比如她的父母,她的大姨,包括赵小棠通通没发现她的异样,或许发现了但是并不在意。
只有雁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明明很不开心,为什么要笑着说‘没关系’呢?”
她们初遇的那天,立宣真的不高兴,虽然日子倒是个喜庆日子——雁云家堂姐姐结婚的日子。
大姨一手拉着赵小棠,一手拽着她,三个人到现场时正赶上来吃席的人在大圆桌上铺红塑料布。
满院子都是这种红彤彤的大圆桌,然而还不够,雁云家在村里人缘好,那天来的人也多得几乎让娘仨找不到落座的地方。
人声鼎沸,场面热闹得可怕。立宣没怎么经历过这种热闹场合,被大姨推搡着,手足无措。等她好不容易在位置上坐定,那边已经开始上菜了。
大姨首当其冲,菜一上桌就把筷子伸过去,专拣最细嫩最干净的肉夹给赵小棠和立宣。不一会儿,立宣面前小碟子的各式肉类就已经堆得老高。
但立宣没怎么动筷子,尽管早上大姨为了吃席没做早饭,以致于那时候她腹中空空。
她有很多小毛病,洁癖是其中之一。
土堆成的大灶,光着膀子热火朝天地在一旁炒菜的“大厨”,席间所有油汪汪喷吐食物碎渣的嘴,以及沾着不同人的口水,在菜里不断翻搅的筷子,都让她感到隐隐作呕。
找了个借口,她离席,偏巧这时候旁边不知道哪来的熊孩子,直直地撞进她怀里,并顺手在她衣服上留了两个油乎乎的手印子。
立宣不知所措,看怀里的小孩扁着嘴要哭不哭,有个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女人急忙跑过来把孩子拽走抱紧了,“没事吧,阿宝?有没有摔疼你啊?”
一直到孩子重新笑起来,女人才抬头正视这位“受害者”,“哟,你不是立宣嘛?”
她茫然,就又听女人殷切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荣姨,你一岁多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嘞!”
立宣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位所谓“荣姨”,而大姨显然也看到这边的动静,凑过来跟这位荣姨寒暄了几句。
等话题重新转到撞人的熊孩子身上时,一切已经变了味。
“诶,立宣啊,阿宝还小不懂事,你别怪他哈。”
身为主人公,立宣的嘴角早就调整出一个甜蜜却僵硬的弧度,“啊,荣姨,没事的,小孩子嘛,他也不是故意的……”
“诶诶诶,就是嘛,你看,立宣从小就是个懂事孩子,哦对了她大姨,立宣今年是不是又考了第一名啊?”
大姨点头,很骄傲地,“是呀,连老师都说我们立宣肯定能考一个重点大学!”
“唉,她这才是好孩子,不像我家那个,干啥都不行,脾气又难伺候得要死。这不,你看,我已经在给这不争气的东西找婆家了,也不知道谁能看上她!”
立宣静悄悄地从两人身边溜走了,她本来想带着赵小棠一起走,但是往席位上一扫,赵小棠正很用功地拿新换的牙齿去啃一个油乎乎的猪蹄。
于是立宣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扭身朝外走,预备从这场不属于她的喧闹中逃离。
但还没等她彻底迈出大门,她的右手就被拉住了。
对方的手很热,潮湿的夏天里竟然也是干燥的,立宣并不讨厌,最多对着乍然的亲密动作有些疑惑。她回过头,刚好撞上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
“你刚才明明那么不开心,为什么要笑着说‘没关系’呢?”
思绪被耳边嗡嗡的蚊子声硬生生给拽回来,立宣眼睛也不睁,抬手把那只蚊子拍死在脸上。
那蚊子还没来得及吸血,在手指缝间黑乎乎的一团。立宣抽了张纸巾,把这蚊子的死尸给抹掉,再去瞧时,那里就只剩了一个黑色的小印子。
像是痣。
下意识地,立宣想到了雁云眉骨上的那颗痣。一半隐在浓密的眉毛间,一半含羞带怯地露出来,配着那双黑眼睛,就多了些娇憨的意味在。
老人们却总说那是不吉利的象征。
“眉毛里藏珠,将来有福。珠包不严,将来作难。”
立宣忐忑着把这俗语说给雁云听,对方并不恼怒,只不在意地哼笑两声,“作难就作难呗,跟没了这颗痣我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一样。”
“这可能嘛?”
不可能的,立宣搓弄着湿透的刘海,躺在凉席上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杂乱无章的思绪一时间又被窗外偶然送来的凉风吹起,渐渐地飞到昨天早上雁云来找她的时候。
十九岁的少女正常情况下正是不知愁的时候,而烦恼对于以前的雁云来说似乎也是种多余的东西。但那时候的雁云却很陌生,那张麦色小圆脸里溢出来的愁容和绝望几乎要把作为看客的立宣也给吞进去。
“宣,我妈跟我说,她准备把我嫁给隔壁村的一个快三十的男人。”
纤细却粗糙的手掌拽走路边一根狗尾巴草,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渐渐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就显了形。雁云把这只小兔子递给立宣,自己又拔了一根草叼在嘴巴里。
她躺在草地上,一时间又变成了立宣记忆里那个少不更事又有些吊儿郎当的雁云,只那两瓣小肉唇里吐出的话语还是携了满腔悲愁,“立宣,怎么办啊,我才十九岁,我还不想嫁人。”
立宣张了张嘴,那句“那就不嫁”却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雁云下一秒就接着道,“可是那个男人答应给六万彩礼,六万,我们家拼死拼活不吃不喝干五年农活都攒不下这些钱。”
于是一切终于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正当立宣挖空了心思想找出些话安慰面前的少女时,雁云忽地站起身,一把将她的手给拽过去,紧紧地握住,好似再也不能分开,“立宣,我们逃走吧。”
“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找我们想要的自由。”
“你也对这里失望了,不是嘛?”
逃?
能逃去哪?
逃出去了两个刚刚成年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傍身的女孩子又能做什么?
雁云这番话刚说完,这些问题就已经在立宣的脑海里转了许多个来回,而她对这些一概不知。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待了十多年的小县城,对外界的有限认识,也是从家里那个不常打开的老旧电视机里得来的。
而私心里,立宣其实从来不喜欢做那种一时兴起没有规划的事情。在她这里,凡事总要缜密地思考过,确认可行才敢去上手实施。
但也许是那天早上的天气实在太好了吧,阳光不太炽烈,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风也很舒服,轻轻拂过耳畔时,立宣甚至有种灵魂都在被洗涤干净的错觉。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于是待她转头迎上雁云垂下的眸子,以及那眼角即将垂落的泪滴时,她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雁云睁着一双雾气弥漫的大眼睛,抬头茫然地盯着她看,似乎也没想到立宣竟然会答应她。
但也只那一霎那,旋即雁云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终于真情实意地笑出声。
随后怕立宣反悔般,她伸出小指,把立宣的小指也拿出来,两根手指勾缠在一起轻轻摇动,是个朴素又郑重的起誓仪式,“那就约定好了,明晚十二点,我去找你。”
而更具体的信息,则是今早雁云偷拿了家里的手机发给她的。
“立宣,今晚十二点,我在西边那块半亩地里等你,你来,我带你走。”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我就一个人走啦。”
黑暗中,立宣睁开眼,盯着头顶的蚊帐看了许久。
赵小棠不知道立宣脑子里的那些复杂想法。她躺在床的另一边,咂巴着嘴翻了个身,一脸幸福甜蜜,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头顶的汗冒得越来越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立宣心中焦躁不堪,她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十一点,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了。
视线又转到床边的桌子上,那上面放着她一早就收拾好的大书包。
书包里放着几件能换的干净衣裳,还有来大姨家之前爸妈给她塞进去的几百元现金。不重,却是她的全部身家,也是她在这场豪赌中能下的所有赌注。
除此之外,也是立宣最不想提的,那里面还放着一张录取通知书。
学校是所不上不下的二本大学。
她高中三年全部的模考中,最差的一次成绩也能够得上一本,就连老师们也没想到班里最有希望冲击重点大学的立宣竟然会惨遭滑铁卢。
领到成绩条的那一刹那,对立宣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班主任满目遗憾地望着她,似乎也是太可惜这么个好苗子,傍晚的时候还亲自来家里,劝她复读一年。
爸妈表面应和,背地里妈妈却又跟舅舅哭诉那高价的择校费。
而她默不作声地猫着腰躲在门外,听见舅舅吸着烟,咳嗽着,宣判她未来的命运。
“立宣没考好,这确实挺可惜的,可你要再花几万让她复读?这不行。”
“你没听人说?小闺女儿家家,越复读越白搭!”
“再说她就算复读了,考上个好大学,又能怎样?出来还不是和那些初中就辍学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孩子!小女孩子要那么高的学历干啥?到时候反而不好找婆家。”
“要我说她当初初中毕业你就不该再让她上高中……”
后面的话舅舅呸了一声,吐了口痰,没再接着说。妈妈还在里面呜呜地哭,立宣再也听不下去,面无表情地悄悄躲远了。
立宣心里门清,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她也会预测自己的未来:
暑假结束去读这所二本大学,毕业后找个勉强够糊口的工作,最后相个家庭条件不好不坏的男人嫁了,自此之后过着平庸乏味的一辈子,一直到死,这估计就是属于她的结局了。
无法改变。
可把曾经骄傲的自己打碎重塑,同时毫无怨言地接受下半辈子即将面临的平庸,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起码对立宣而言不是。
手掌无意识地紧攥起来,几天没剪已经长了许多的指甲深深地抠进细嫩的掌心里,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立宣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时间看:和刚才比已经又过去五分钟了。
所以该不该趁这个机会,最后再放纵自己一回呢?
左不过也就两个月的事。
是的,立宣早就为自己和雁云规划好了未来:出逃两个月,得到短暂的自由后顺理成章地被两家人得知她们躲藏的地点,然后被抓回去,最后雁云按计划嫁给那个三十岁的老男人,立宣接着按部就班地念那所二本大学。
最多算是这场青春大戏谢幕前的最后一点恣意。
可立宣今天魂不守舍地想了一天,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味: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永远牵着雁云的手,逃往未知的未来,离开这处伤心地,再也不回来。
但最后她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雁云可以无牵无挂地逃跑,因为她如果不跑,等着她的注定是枷锁和无尽的苦闷。她天生归属于自由,不该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埋葬在这里。
立宣不一样,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很多兄弟姐妹和玩伴,她还有一个堪称光明的未来——虽然学校差了些,但是努力进修未必就不能登往更高的地方!
雁云也许四面楚歌,只剩了一个虞姬式的立宣;而立宣,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立宣揉了一把脸,两厢对比下,这个抉择那么重那么沉,如这闷热酷暑,压得她喘不上气。
最后她眼前只浮现出三个字:凭什么。
又辗转反侧许久,立宣终于再难忍受,长腿一迈,翻身下床。
一连串的细微动静终于惊醒了一旁的赵小棠,她迷迷糊糊地,望着站在床前正往身上胡乱套衣服的姐姐,“宣宣,你不睡觉干嘛呀?”
“太热了,我出去冲个凉。”
立宣随口敷衍道,待整理好衣服,她又有些不放心,转头伸手呼噜了一下赵小棠潮湿细软的短发,“记得,别跟大姨乱说。”
赵小棠却嫌她的手汗津津地,刚被吵醒又困得很,偏头躲过去了,只把湿润泛红的眼皮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冲她支吾道,“知道啦知道啦,你也别跑远,不然回头她们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她这话显然也是驾轻就熟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雁云白天要忙着地里的农活,傍晚荣姨又不允许她出去,理由是雁云已经是个要嫁人的大姑娘了,不能整天天地跟着立宣这种小毛孩厮混。
虽然两个人年龄上相近,满打满算雁云也就比立宣大了几个月。
家里管得严,于是雁云只能在所有人都睡下,黑灯瞎火的午夜里跑来找她。然后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互相说说体己话,更亲密些立宣还会帮雁云捏捏肩膀。
不过雁云总是躲她,“诶呦呦,立宣,看着你这样瘦,跟竹竿似的,怎么力气那么大?”
话虽这样说,听在立宣的耳朵里却只剩了满满的娇嗔,于是她心念一动,又抬手紧搂住雁云的肩膀。
手掌下薄薄一层皮肉,凸出来的骨头咯得立宣心疼,“怎么不多吃点,再瘦下去可怎么办?”
雁云却只嘻嘻地笑,“没事的,等这阵子麦子收完,我就多啃几个猪蹄好好地补一补。”
同样的猪蹄,放在雁云的嘴巴里却并不让立宣感到反胃,她只抬手揉了揉雁云乌黑柔软的发顶,“嗯,好好补补,赶紧补成一个小胖猪,抱起来才软绵绵地舒服。”
“立宣你个坏蛋!”
多数时候她们都是这样笑闹着分别,赵小棠负责给两个人“望风”,酬劳是一根苹果味绿舌头冰棍。
这次她显然也是没醒明白,还错以为立宣又要出去和雁云见面了。虽然大差不差,但是事情的本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立宣哭笑不得,照常哄她,“乖,好妹妹,等明天我给你买冰棍。”
这本来算是场面话,可她没想到,赵小棠翻了身,迷蒙的眸子忽地现出一丝清明,她眨眨眼,看着立宣,定定地,“宣宣姐,你以为我帮你是希图那根冰棍嘛?”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你听着,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姐姐,我才懒得搭理你。”
说完,那张小嘴里“嘁——”了一长声,赵小棠像是一只耗尽电量的机器猫,一歪头就又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里了。
自然看得立宣很是羡慕,同时心里还漫上一股酸涩的感动。
但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嘴里还是赌气般嘟囔着,“傻子,我今晚都要走了,你还不跟我说些好听话!要是真……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