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他不想重生》,他不想重生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淮雀也所著的小说围绕钱程两位主角开展故事:别人活着还有理由,但钱程本人却完全不想要活着。
《他不想重生》精选:
落日融金,水光潋滟,金秋河上的一艘画舫沐浴在橙色暮光中。钱程坐在船舱中的软榻上,身旁是一个风情万种的歌姬。
“公子,再喝一杯。”一道柔媚的不像话的声音传出,紧接着就是酒杯碰撞的声音。
歌姬笑得欢,素白的手指捏着酒壶,“哗哗”就又给钱程满上了一杯。
船舱内里装修的很俗气,挂着桃红色的纱帐,下头铺着红色的小垫,绣着艳丽的花纹。里头还熏着熏香,蒸得整个船舱内又暖又香。
钱程拿起歌姬手里满满的酒杯,一口饮尽,然后一拍桌子:“好酒好酒!真是好酒。”
他大着舌头:“你们这!是本公子,去去过的最最好的酒坊!”
“诶呦诶呦”歌姬用袖子擦了擦钱程嘴角的酒水,掩唇轻笑“公子慢点喝,今个夜还长着呢,奴家陪着您,好好痛快一下!”
钱程也笑着,哈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十分高兴地又饮下了满满一杯。
少年穿着一件杏色圆领袍子,眉目张扬,五官浓艳。少年一双天生的猫儿眼,眼睛有神,睫毛又长又密,眸子在暮色下仿佛剔透的琥珀。
画舫外的橘红色晚霞照进来,映着他脸上肌肤通透如羊脂白玉,一双猫儿眼轻眯着,迷离醉意都挂在眼下。
花柳行当中,多的是翩翩君子吟诗作唱,酒后拥美人入怀的,但要说长得如眼前这个小公子般好看的,还实属少见。
钱程一杯接一杯喝着,醇厚的酒液滑入他的肺腑,火烧般的感觉让他的神经短暂麻痹,但犹嫌不够,干脆直接拿起酒壶,对嘴喝起来。
“公子,您慢点,小心醉了!”歌姬的嗓音如黄莺,身子轻轻倚在钱程身旁。
“红缨姐。”钱程大声叫她。
“奴家在呢。”
“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少年似是很疑惑地问。
钱程“啪”一下把空酒壶扔到地上,擦了擦嘴巴,而后整个身子都像是没骨头一样倒在塌上,脸上笑得疯狂。
“要我说,活着可没意思。”
“我那么爱他,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说着,钱程锤了锤自己的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他,结果最后呢,他居然逼我喝毒酒,还没有半分惭愧!”
“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恨我的。”
“老子他妈就是个傻逼。”
神情虽不至疯癫,却也让人看着十分心疼。
“去你妈的!”
说着,钱程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桌子,一声脆响,整个人朝后一仰,昏了过去。
“公子?公子?”红缨小心翼翼地用指头戳了戳钱程,就见少年没有半点反应,眼睛紧闭,似是昏死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红缨尖叫一声,从榻上摔下来,又踉踉跄跄地跑出去,站在甲板上朝湖心楼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钱家二少爷昏过去了!!!”
钱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生死嫁娶,仿佛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从他眼前掠过。
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恶名传遍全京城的那种,两辈子都一样,他自己知道。
但他爹是京城三品大官,督察院左副使,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母亲是扬州知府的嫡女,家底丰厚。他从小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
不管他是上街走马游街,还是去赌坊一掷千金,闯了祸事都有他爹娘给他兜底。
他爹给请的先生,不知被他气走了多少个。走前都会颤颤巍巍地指着钱程, 摇头说这孩子没救了。
他看上新科探花郎,一个长相颇俊秀的寒门子弟,也不管人家心有所属,就上去强取豪夺。
他纨绔风流的名称早就在京城传遍了,他爹宠爱家里庶出的大哥没空管他,他娘嘴上说着只希望他健康,也不管他。
就是看上个寒门子弟又如何。
钱程追求了几个月,见这探花郎根本不理他。就哭着喊着要和方不闻成亲。
他爹和他爹宠爱的妾氏早就看他这个嫡子不顺眼了,乐得看如此,就托人把钱程嫁了过去。
没错,是嫁。他娘没反对。
后来钱程才知道他娘恨透了他爹,连带着也恨透了他,以前的慈母形象都是忍着恶心装的。他一把他嫁出去,就和他爹和离搬回了娘家。
钱程当时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娘会回来。
他用他娘留给他的银钱给方不闻买了大宅子,又给他花钱买了一个京城的官职,舔着他纨绔公子的脸面,给他四处请人喝酒打点人脉。
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方不闻却总是冷冷淡淡的,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给他留脸面。嘴上说着厌恶他的话,但还是用着他给的钱,毫不心虚。
然后这家伙就像走了狗屎运一样,步步高升,娶了好些个妾室。
钱程哭闹,撒泼打滚,但家中无人在意他,京中没人会同情钱程,因为他的恶名早就人人皆知了。
到最后方不闻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他的所有妾室和妾室的娘家都跟着飞黄腾达,只有他,被方不闻赐了一瓶毒酒。
“黄粱一梦,喝了这杯酒,公子就可以去走轮回的路了。”
钱程盯着那小小的瓷瓶,瞳孔骤然紧缩,他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好歹夫妻十载,方不闻居然真的要杀他。
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喝了吧,程儿,你我夫妻一场,相信我,不会痛的。”
“我听卖这药的江湖游医道,每一个喝了这酒的人,死前的神情都是安详解脱的。”
“相信我,快喝了吧,等去了那里,来世别在与我纠缠了。”
他愣愣地跪趴在地上,脸上早已不见当年的肆意张扬,憔悴虚弱的不像话,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是一瞬间,他听到方不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陌生而冷漠,仿佛要杀的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给他灌下去吧。”
“是,王爷。”
那一刻,那些不合时宜的,他不想回忆的东西都一一涌上他的脑海,父母家人狐朋狗友和方不闻。他意识到自己其实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没心没肺,其实他软弱,胆小,渴望的只是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也许他想被爱的方式太极端了,不过这些也无所谓了。
钱程蜷缩在角落里,此处昏暗又阴沉,冷得不像话。钱程披头散发,身上都是伤口,粗布秋衣褴褛破碎,大片肌肤露在外面。
他的手微微颤抖,拿起了瓷瓶,猝不及防地打开一饮而尽。
“假如重来一世,我再也不要认识你们了”钱程嘴里嘟囔。
“不对”钱程摇摇头“就这么让我死了吧。”
“黄泉路上的官人见我,要记得别给我转世。”钱程哭着。
然后他全身开始颤抖,他要死了。
下人都出去了,只留钱程一个人。
他的眼神逐渐开始涣散。
他终于知道,至此一生,他都活得像个傻子。
“怎么让哥儿喝这么多酒。”
“哥儿最近天天都去金秋河上的画舫喝花酒。”
“是不是被哪个狐媚妖子勾引了。”
“应该不是,那儿的人都说公子只是蒙头喝酒。”
“说起来三天前哥儿从外头回来,就是这副样子了。”
三天前,就是钱程重生回来的日子。
钱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全身热得厉害,眼前的场景仿佛还停留在自己被赐毒酒的那一幕。他听到耳边有妇人絮絮叨叨的聊天声,伸出手想去掀开自己的被子。
一只有些粗糙地手按住钱程的手:“哥儿是醒了吗?”
有人急匆匆地进来禀报:“老爷派来的那两个人还不肯走,说是老爷听闻少爷又去金秋河上喝花酒,吩咐他们要对少爷用家法。小的和他们说少爷正在发烧,病得厉害,让他们回去如实告诉老爷。”
“老爷怎么说?”
“没去见着老爷,说是老爷今天和好友一起出去应酬了。”
秦嬷嬷皱了皱眉,又心疼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钱程,吩咐底下的丫头:“去把这事告诉夫人,记得告诉夫人少爷的烧还没退下。”
“是。”
钱程听着他们的交谈,意识渐渐清醒,却突然感觉有什么热腾腾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头上,猛得坐起来:“不要!”
秦嬷嬷下吓了一跳,赶忙将帕子从钱程额头上拿下来,旁边的翠莲也按着钱程:“没事的哥儿,只是帮您擦擦汗,别怕别怕”
秦嬷嬷:“哥儿还难受吗,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钱程满头是汗,转头看着秦嬷嬷关切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几不可闻的嘟囔道:“我不是死了吗……”
等等……钱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他重生了…对的,他重生了……
妈的,居然没死成。
他记得自己是在河岸边的草地上醒来的,那时他满脑子还是死时的痛苦和方不闻冰凉的眼神,整个脑子都难受的要爆炸。
他靠着自己的本能去了林府,却发现那里却有着别家的牌子,他上前询问,被主人家认出来是钱家的少爷,送回了钱府。
他见到了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父亲,父亲却还是那个从不对他笑的父亲,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然后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他就走去了花船上。
所以?为什么不让他死啊?
所以!为什么不让他死啊!
他明明已经这么惨了,被亲人抛弃,被爱的人赐毒,为什么还不让他死啊。为什么偏偏还要叫他重来一次,重生到他18岁这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想让他重新做选择吗,可是他不要他不要,他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当个死人!
钱程有点崩溃地抓着脑袋,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旁边的锅炉中还烧着药材,空气中的药味熏得钱程脑袋更加昏沉。他的脸越埋越深,好像要把自己蒙死一样。
不巧这时外头有个小厮匆匆来报:“少爷,隔壁院儿的那位来了。”
秦嬷嬷转头呵斥道:“哥儿还病着呢,没空和那位扯皮,就说我们少爷今天不见客。”
“可是………”
钱程突然抬起头,眼睛猛得看向门口,把秦嬷嬷吓了一跳。
看着钱程这副样子,秦嬷嬷心里也疼:“哥儿,那杨氏定是来落井下石的……”
“没事”钱程打断秦嬷嬷。
说着,钱程起了身,只感觉身上哪哪都疼,艰难地往自己身上披了件毛披风就下了床,他腿还有些软,扶着床延,却挣扎着要往外头走。
秦嬷嬷忙忙地叫着,上前扶住钱程:“啊呦我的好哥儿啊,您还发着烧,怎么能下床呢。”
“您就好好在床上待着,外头的事情老奴去处理。”
钱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那个杨氏…烦死了…”
外头的杨氏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吊着嗓子假意温柔道:“二少爷?”
屋里有一瞬的寂静,站在一旁的翠莲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就想呕,秦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赶紧去拿了一把伞,急急地追上钱程。
一打开屋门,就感受到外头扑面而来的冷气。外头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有父亲派来对他动家法的亲信,又有杨氏的随从,还有几个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正一脸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就让人头疼。
忍不了了,钱程想,他也不想忍了。
他娘与他爹没有情分,当年嫁到钱府纯属身不由己,生下儿子后就极少与他爹见面了。
她娘原本还管着家,好歹有点实权。但那杨氏野心大,几次明里暗里给他娘使绊子,她娘不喜争风吃醋,后来就干脆懒得与妾氏争抢什么,放手府里的事情不管,整日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作画。
但就是苦了他这个嫡子,爹不疼娘不爱,还天天要受妾氏母子的气。
这个杨氏,在他爹面前装得温柔小意,自称只是个小妾。但离了他爹,上辈子就明里暗里对他各种刁难,仗着自己手里有管家权,到处给他爹打小报告。各种夸大其词污蔑他。
喝个小酒就说他喝得酩酊大醉,与人争执就说他当街打人,这次钱程真的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钱明理吹耳边风的。
后来更是撺掇着他爹把他一个男子嫁出去。
钱程自认从来没有招惹过杨氏母子一分一毫,也从来不与他大哥争抢什么,不知为何,非要和他过意不去。
少年的眼神漆黑一片似幽井,雪白毛裘上的锋毛簇着一张小小的惨白无光的脸,眼里竟是死寂一片,扫过院里的众人。
杨氏被看得有些发毛,刚想开口,就见钱程几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啪!”
一声脆响,扇得杨氏的脸重重偏了过去,身子歪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风吹过树梢抖落一层雪,紧接着,院子里的人爆发出一声惊叫。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夫人!”杨氏的侍女匆匆忙忙地从雪地里搀扶起杨氏,替她掸掉了衣服上的雪,急急忙忙地询问可有哪里受伤。
杨氏被扶着艰难站起来,手捂着半边发麻的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钱程,眼里满是被欺辱的不敢置信和怨毒。
手指指着他,“你你你”的发不出声。
就连秦嬷嬷和翠莲都被钱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秦嬷嬷反应快,赶紧抓起钱程的手仔细检查,嘴上心疼道:“哥儿手痛不痛啊,哥儿要打人叫老奴来好了,何必自己动手呢?”
杨氏又是一阵憋屈,怒不可遏地指着秦嬷嬷:“你你你个狗奴才!”
但钱程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会管杨氏这不痛不痒地辱骂,他吩咐秦嬷嬷:“秦嬷嬷,替我拿我柜子里的那条鞭子。”
秦嬷嬷也不管钱程要干什么,说了声“是”就急急忙忙地去了屋里。
数九寒天,钱程只披着一件毛裘,里头就是薄薄的中衣,站在雪地里冷风吹得他耳朵通红,但他竟也感觉不到。
他让下头的人把杨氏捉住,看着杨氏的侍女出去通风报信,也只当没看见。
毕竟他父亲派来要给他家法的亲信还在旁边看着呢,蠢蠢欲动地想上手帮杨氏,钱程一记阴冷的视线扫过去,吓得那几个大汉顿时收了视线。
“少爷,杨夫人虽说是您的姨娘,却也是您的长辈,您切不可冲动行事。”
其中一个钱程十分眼熟的男子走出来替杨氏解围,钱程记得,他是父亲手下的随从,功夫手段了得。眼下这种情况,只几个小厮抓着杨氏,不痛不痒,他完全可以上手阻止。
钱程觉得一阵好笑,就这种时候,这群人还想着要息事宁人。
是啊,每次都是这样,杨氏欺负他,外头的人欺负他,他父亲不管谁对谁错,想得永远是息事宁人。
“如果您执意要对杨夫人动手,老爷知道后……”
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秦嬷嬷就急匆匆地拿了鞭子出来,递到了钱程手里。
钱程记得,这鞭子是他出去喝酒的时候,一个狐朋狗友送给他的,本意是用做一些不正经的地方,却也是实实在在是能抽死人的马鞭,本来放着压箱底没用,现在倒是正好拿出来。
要不京里怎么一直传钱程草菅人命呢。
杨氏可能也是听过这种传闻,看着钱程手里那根手腕粗的鞭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但她表面还是强装镇定,搬出钱程父亲:“我今日来看望你,你好心当做驴肝肺就不说了,居然还想对我动手,你父亲知道了,定然又要大发雷霆的。”
说着,他一把扶住旁边侍女的手,急急地退后了几步。
父亲的亲信站在一旁蠢蠢欲动,想上前对钱程动手了,可还没近身。
钱程用力一甩手上的鞭子,一阵破风声响起,撕开寒冷的空气,直直落在其中一人的脚边,地上顿时被甩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只差一点,就能到打到那人的脚上,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怎样皮开肉绽的景象。
钱程听着院里众人压抑不住不住的惊恐喘息,突然没来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疯了,真的疯了”杨氏死死攥着手心,浑身颤抖地大喊“快来人啊,二少爷疯了,快叫老爷来!”
钱程笑着笑着,看向杨氏开合的嘴唇,神情陡然冰冷下来。
“闭嘴!”钱程道。
他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最近是什么日子。
他刚刚过完的十八岁生辰。
他父亲原本碍于面子给他办了寿辰,请了全京城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
没想到生辰前一天京中竟然传出了他给杨氏母子下毒的传闻。
杨氏虽说只是个妾室,但他那个好大哥却是京中出了名的神童,七岁就能吟诗,十岁就能倒背策论,与皇子同在太学读书,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君子。
也因此, 子虚乌有的事情,只是杨氏害怕他在人前露面,会让京中的各种达官显贵对他改观,而做出来的一场极其拙劣的戏码。 但所有人,包括他那父亲母亲竟然都相信了此事,一场好好的生辰宴被搅和的乌烟瘴气。
也难怪时候他那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会对他动用家法。
钱程用鞭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手心,“啪啪啪”,一步步靠近杨氏。
他心中有许多怨恨和恶毒的话想要说出口,但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看着杨氏平日伪装出来的贤良温婉逐渐崩塌,脸上露出惧怕狰狞的表情。
嘴角越来越往上。
他把自己手中的鞭子递给杨氏,对她道:“给你。打我。”
杨氏似是没听清,又似是不敢相信,支支吾吾道:“什么?”
说着,又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直直地后退两步,身体几乎站不稳。
“你不是想杀我吗,给你机会。”
钱程把手里的鞭子递给杨氏:“给你,杀了我吧。”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杨氏喃喃自语道:“疯了……,彻底疯了!”
就在他想要掰开女人的手把鞭子塞到他手上的那一刻,门“砰”一下被踢开。
救星终于到了。
钱明理怒气冲冲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脸惊慌的女人,她看着院中僵持的两人,视线落到自己儿子身上,上下扫视,发现他没有受伤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钱明理也看到了院中的场景,他看到杨氏一脸惊恐的样子,再看着钱手里的鞭子,顿时火冒三丈。
他气的浑身颤抖,疾步走到钱程面前,一把夺过钱程手里的鞭子,然后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钱明理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但早年却是武将出身,一巴掌打下去可不是盖的,钱程顿时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钱明理怒骂道:“你个孽障!!”
说着,他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自己几个不中用的侍卫身上,顿时又是一股火气:“看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家法。”
“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老爷”秦嬷嬷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老爷,二少爷烧还没退了,此刻又吹了冷风,您是要他的命啊。”
林清佟也拉住钱明理的手:“老爷,您息怒……”
“息怒个屁!”钱明理暴跳如雷“还不是你,成日里总是纵着他,养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竟然敢对长辈动起手来了!”
“你看看现在京里的人都怎么看你”钱明理跺脚“当街打人,还晕在画舫上让人看笑话。你真的是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孽障,真是个孽障,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钱明理颤抖着手就要拿家伙。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有人拉着钱明理,有人去扶起杨氏,也有人正在四处寻找家法用得棍子。
在一片吵闹声中,钱程踉踉跄跄地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钱明理看见钱程站起来了,还想再骂,就见钱程露齿一笑,看向钱明理,在众人的视线中,朝他啐了一口。
钱程的嘴角还含着血沫,但看着钱明理的视线却是笑着的,扯着嘴角,像个无惧的疯子,又像个随时可能杀人的恶魔。
但又脆弱的过分,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朦胧的泪水,笑容也是苦涩的。
他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无声地笑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随后又对着钱程“呸”了一声。
表情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还带着点恶毒的嘲笑。
他胆大包天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杨氏更是尖叫起来,嘴上说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钱明理最好面子,虽然对钱程不上心,但他父亲的威严是绝对不能被轻视的,是故回过神来时就猛得暴起了。
“你你你,真的是反了天了,小畜生”
中年男人从旁人手里拿起棍子,颤抖着手,没有犹豫,直直朝钱程打了过来。
秦嬷嬷大惊失色,惊叫一声,想上前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根棍子就这么劈上了钱程的胸口,“啪”一声碎成了两半。
钱程只觉得身体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他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起先是感觉嘴里的血越流越多,一股股地往外涌,然后摇晃了几下,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好在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钱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彼时已经是下午,外头的雪在日头的照耀下已经融化了,水珠挂在枝头 ,几只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地叫声终于把钱程吵醒了。
钱程迷迷糊糊地转醒,似乎有人拿着帕子在他额头上敷着,室内热得厉害,额头上却冰冰凉凉,十分舒服。身体还在发烫,胸口的被子变得沉重无比,压得他呼吸有些不畅。
迷茫中,钱程有预感自己要醒来了,他用力睁开眼睛,想伸手抓住什么,一双手就抓着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钱程沙哑地开口:“水。”
按着他的手收回,有人将他扶了起来,靠在了床头,一杯热茶递到他嘴边,钱程赶紧喝了一大口。
“真是苦了我们哥儿了”秦嬷嬷转头抹了抹眼泪“夫人,您得和老爷说说,以后下手可不能这么没轻没重了。”
林氏把钱程喝空的杯子放到托盘上,用帕子替钱程擦了擦嘴,也叹了口气。
钱程只觉得一双纤细的手滑过他的嘴角,鼻尖是熟悉的味道,他感觉自己手软脚软,于是迷迷糊糊地就往那手掌里蹭了蹭,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兽。
林氏见到儿子亲昵的动作,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僵硬,默默收回了手。
“夫人,哥儿这可是醒了?”
钱程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林清佟那张寡淡素静的脸,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偏过了头。
秦嬷嬷并没有发现钱程的动作,还沉浸在钱程终于醒过来的喜悦中,忙前忙后的要帮钱程准备吃食。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还好还好,哥儿身子没出什么差池,还好还好……”
“确实是老天保佑啊”林氏站起了身“秦嬷嬷,既然哥儿已经醒了,那我就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秦嬷嬷有些惊讶地转头“夫人不再跟公子说说话吗?”
“不了”林氏笑着有些勉强“我,我明个儿再来看哥儿。”
说着,女人又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的钱程,视线触及他冰凉的眼神,心里一紧,好似多待一秒都不愿意似得赶紧转身走了。
钱程扯了扯嘴角,闭上了眼睛。
看着林氏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秦嬷嬷又是叹了口气。
吩咐翠莲:“去把门关上吧,小心让哥儿着凉了。”语毕又来到钱程身边,给他换了帕子,让人端来水盆,重新把冰凉的帕子贴到钱程额头上。
秦嬷嬷:“哥儿也别怪你娘,你娘,总归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娘这人就是天生性子冷,其实心里惦记着你呢。”
秦嬷嬷的手很粗糙,多年伺候人,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触碰到脸的时候有些微的异样感,但钱程知道,这个老妇人,连同她的女儿翠莲,才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真心待他的人。
从小伺候他,上辈子也随他嫁到了王府,也不知道最后林不闻有没有放他们一马。
钱程心里突然有些酸软,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还是个活人,他攥了攥秦嬷嬷的袖子,道:“嬷嬷,我想喝酒。”
钱程身体还发着热,秦嬷嬷一听这话,急忙劝阻:“哥儿身子还没好呢就要喝酒,听嬷嬷一句话,等身子好了再去喝酒玩乐也不迟。”
钱程眨眨眼,看着秦嬷嬷焦急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坚持。
到了晚上的时候,钱程身上开始出大汗,底下的人知道少爷这是要退烧了,又给他加了床厚被子捂的严严实实。
半边脸颊还有些肿,敷了几日鸡蛋也没消下去,翠莲干脆给他上了消肿的药。
钱程这半日发了一身汗,身上轻松了多,嘴里却发着苦,秦嬷嬷从厨房给他拿了蜜饯,满满的一罐子,香味都有些齁人。
翠莲在一旁给他敷药,两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钱程嘴里嚼着蜜饯,看向两人,这冰天雪地的,刚从屋外进来,耳朵冻得通红。
“有话就说吧。”钱程道。
“哥儿”翠莲先开口“奴才知道这话不该讲,但实在也是担心哥儿。”
“哥儿那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到了午间都没回来,我想着哥儿身边有侍从跟着,光天化日的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错。”
“没成想下午的时候,门房的人来通传,说您被大理寺柳侍郎家的仆驿给送回来了,说是您在那柳家门前晕倒了,把柳府上下都吓了一跳。”
“我去门口迎您,服侍您的小厮说您在路上就已经醒了,他们没拦住您,您刚想就让人驾车去喝花酒了。”
“然后您一回来就发烧了,醒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和老爷……”
说到这,翠莲适时住了口,默默地站在一旁揪着手指。
钱程看着翠莲,又看向秦嬷嬷,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勾了勾嘴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怎么和她们解释,自己已经是重生回来的人了,死过一次,便觉得上辈子那些抛弃他的家人,都格外的可恨。
被秦嬷嬷又按在床上休息了一日,第二日钱程的烧才完全退下来了。脸上的肿消了一点,但也没完全好全。秦嬷嬷又要给他敷鸡蛋又要给他敷药,钱程心里却已经想着要去外头喝酒了。
都说借酒消愁,钱程这段时间都格外的馋酒,在床上躺了大半日,看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钱程就吩咐翠莲来服侍他跟衣。
“哥儿病还没好全,怎得又要去外头喝酒?”翠莲满脸得忧愁。
恰巧这时,门口帘子一掀,秦嬷嬷拿着晾晒好的兔毛斗篷进屋,替钱程披在身上,又严严实实地捂了捂。
“哥儿心里不好受,出去透透气也好,就是不知道夫人今天怎地没来看哥儿,这都两日了。”
“许是娘又忙着作画呢吧”钱程无所谓地笑笑,随意替林氏找了个借口。
今个出了太阳,但晚间的温度还是凉得厉害,钱程畏寒,就算穿得再严实,踏出门的时候也打了一个激灵。
好巧不巧地,在路上碰到了刚刚下学回府的钱勉,这人穿着一件浅褐色棉袍,腰间坠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和身旁的小厮有说有笑得走着,看见钱程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大哥。”钱程咧嘴一笑,和钱勉打了个招呼。
他这个大哥素来和善谦逊,小时候甚至还和钱程玩得很好,但自从钱勉和钱程一起在夫子那里读书,钱勉逐渐显现出过人的天赋,杨氏就开始有了自己儿子取而代之钱程的野心,两人也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不过钱勉上辈子和自己确实无甚恩怨,钱程也不准备为难他,笑笑就准备擦肩而过了。
“二弟。”钱勉却突然叫住他。
钱程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转头看他。
钱勉搓揉着双手,一脸犹豫地上前,站到钱程面前,问:“听闻昨夜父亲发了大火,对二弟动了手,二弟的伤可有好些?”
钱程挑挑眉,摸了摸自己还肿着脸颊,笑道:“还未好全,大哥可有什么高见,或是有什么治疗伤口的好方子?”
钱勉一顿,无奈地摇摇头:“我就有话直说了吧,最近京中不太平,二弟如若是要出门的时候,可要万事小心。”
“切莫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坐上马车,钱程问翠莲:“你可曾听闻最近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翠莲摇摇头:“并不曾听闻有什么新鲜事,要说有什么大事,那就还是那件。”
说着,小丫头捂住嘴:“不过奴才不敢说。”
钱程靠着铺好的软垫,思考了一下。
要说如今京中有什么大事,那也只能是如今在位的康景帝龙体抱恙了。
毕竟离今年科考也就是方不闻进京还有好些日子呢,唯一能让全京城百姓绷紧神经的事情就是,康景帝自从去天山围猎归来后就一病不起,甚至到如今已经整整罢朝半月有余了。
康景帝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了,膝下有十八个皇子和七个公主,属于是很能生精力十分旺盛的那挂。
除却三皇子因幼时体弱不幸薨逝,大公主生产时难产而死,其他的皇子和公主都是活蹦乱跳的。
康景帝也算是多子多福儿孙满堂,膝下光是小皇孙就有十几个。
不过就是,皇帝有这么多儿子,每个儿子又有自己的母家,在朝堂也有自己的势力,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却只有一个。
康景帝这一病,各个皇子自然都开始蠢蠢欲动盘算着什么呢。
不过钱程早就知道,离康景帝去世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京城的百姓还会经历好几次,康皇帝危在旦夕却又出乎意料地挺了过来。
毕竟,方不闻这等重要人物还没有出场呢,如今的波云诡谲还算不了什么。
钱程看向窗外,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上出现点点星光,金秋湖上的游船又纷纷点起了灯,亮堂堂的铺满了整个湖面。
小厮停好马车,钱程和翠莲一齐下了车。
皇帝龙体抱恙,一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自是不敢出门享乐了,但那等家中的老幺纨绔子弟和寻常百姓,照样一到晚上就来这金秋湖上玩乐。
湖心立着一座高楼,乘着木筏来到入口,再沿着楼梯往上,一路上就见跳着舞的乐姬,端着酒翩翩起舞。各层都坐着喝酒玩骰子的年轻男子,闹哄哄的,时不时就有舞姬被调戏的嗔怪声。
撩开垂着红纱帘的入口,一个小二笑着迎上钱程,钱程把披风递给翠莲,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
“公子要喝点什么嘛?”小二笑嘻嘻地询问。
“来壶你们这最好的逍遥酿,你再看着给我上些小菜。”
“好嘞,公子稍等。”
翠莲站在自家公子身旁,左右瞧瞧,见其他桌的男子都是三五成群地说笑,旁边还有服侍伺候的美貌女子,好不风流的模样。反观他家公子,长得白白嫩嫩好看得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平日也从不调戏女人,至多和旁人起口舌时骂几句脏话,怎么也能粘上纨绔公子哥的坏名称。
京城还总有传言说他家哥儿性格乖张狠戾,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她可“呸”吧,她从小和她家哥儿生活在一起,最知道他是多心软宽厚的。
菜上的很快,翠莲替钱程倒了小半杯酒,道:“哥儿先吃些菜,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你们听说了吗,钱府那位二公子又闹出事了!”
吵闹的阁楼间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巧不巧就传到了钱程耳朵里,少年拿酒杯的手一顿。
“什么什么?这人不前些时候才给他大哥和姨娘下毒吗?”
“据说是不服他爹的管教,又和他爹动起手来了!”
“啊?这么大逆不道啊?钱家大郎钱勉如此品貌端正,怎的养出的二儿子是这等行事风格?”
“嘘!小声点!被那钱二公子听见,要来与你干架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公子哥儿哄堂大笑起来。
钱程把他们的话都听到耳朵里,倒是没生气,只一口将杯子里的酒饮尽了。
一旁的翠莲替他家哥儿打抱不平,气得直跺脚:“那些个碎嘴子的又在编排少爷了,像是他们亲眼看到听到似的!明明是那杨氏先欺人太甚,哥儿才与她动手的!”
翠莲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钱程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无妨,让他们说去吧。”
说去吧,反正他的名声已经很臭了,再多几件稀奇事供人取乐也没事。
“公子。”看着钱程又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端来时满满一壶逍遥酿已经见底了。
钱程招来小二,道:“给我将酒添满。”
小二:“得嘞。”
看着钱程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翠莲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公子,你从那日您被柳府的人送回来,到如今都是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您到底怎么了。”
小姑娘是真急了,说着,还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
钱程放下酒杯,依靠在阁楼的围栏上,吹着夜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
“您又开始说胡话了。”翠莲挠挠头,看着外头风大了,又不太放心地把披风披到了钱程身上。
这阁楼底下就是游船,疏疏密密地挨在一起,了。虽说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但金秋湖到处都是明亮的。据说这里常年夜夜不熄灯,烛火一直点到日出时分。时不时湖心还要举行活动得彩头,好多富家公子偷偷溜出来,来这享乐。
钱程又想起了前世。前世他曾经多次暗示方不闻想和他来这金秋湖上泛舟游湖,但那人不是推脱公务太忙就是说天气太冷,到最后不想找理由了干脆就坦白说他不想和钱程出来玩,怕丢脸。
一阵晚风吹起纱帘,里头的人又是一阵起哄,钱程想着想着,又是一杯酒下肚,迷迷糊糊的有些醉意。
“放花灯了!快来看。”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湖面上突然嘈杂起来,阁楼上的人也纷纷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
钱程眯着眼靠坐着,问翠莲:“发生什么了。”
翠莲正向下探脑袋闻言笑着回头:“底下在放花灯呢。”
“我听府里的小丫头说,放花灯的人,这灯漂得够远,天上神仙娘娘才看得见,故而才能替你完成心愿。”
“公子你看,那底下的人都踩着木筏往湖中心飘呢。”
钱程来了兴致,也把头往下凑:“那怎么不划船呢,都踩着木筏?”
翠莲笑了:“公子您还真信啊,不过是取个彩头罢了”
说着,翠莲趴在了钱程旁边:“正经祈福还是要等到上元节呢。”
“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钱程问。
翠莲咯咯笑起来:“公子想去试试吗,奴才陪您一起。”
说着,翠莲就想站起来,钱程朝她挥挥手:“我自己去吧,你又不会游泳。”
“啊…”翠莲有些失望“那我在岸上等公子吧。”
钱程下了楼,来到湖边,已经有许多人站在湖边了。
好几个男子在小厮的搀扶下站上木筏,而后剧烈晃动起来,吓得那些个世家公子失了体面,喊到:“快来扶我一把,要摔了,快快快人呢,啊啊啊!”
“扑通!”一声,有个人一个没站稳,直直摔到了水面上。
岸上先是静了片刻,随即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人的小厮急得火冒三丈:“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公子落水了!!!”
说着,哆哆嗦嗦地就往水里去。
钱程拉住他,好笑问:“你会游泳吗?”
那小厮手都在抖,哭着喊:“不会!”
还好那人就摔在靠岸的地方,几个男子合力就把他拉了上来。小厮看到自家公子浑身湿透的被拉了上来,抹了抹眼泪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钱程看着那小厮滑稽的背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这应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钱程笑得直不起腰,咯咯咯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喘上气。
他看向湖边,就已经有几个空木筏飘在岸边了,赶紧把身上的东西都摘下来递给翠莲。
“公子千万小心啊!!!”
钱程边跑边朝她挥挥手:“放心吧,死不了。”
如果能就这么死了,那才好呢。钱程这么想着,看那个狭小的木筏都顺眼了许多。
这么小一块木筏,就算他如今十分消瘦,但站上去飘远了,还是有可能会掉在水里的吧?
如果掉在水里,水面上这么多人,万一没被发现………
钱程突然又咯咯咯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居然会在这么好的晚上想这样的假设,被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估计真的当他失心疯了。
但就算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会为他伤心呢。钱程不知道。
晚风吹过湖面,卷起一层涟漪,钱程颤颤巍巍地一只脚踏上木筏,而后弯下腰,将另一只脚也踏上木筏,站稳后,就听见远处翠莲的声音。
钱程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见翠莲正站在岸上朝她招手。钱程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木筏上站稳,刚一站稳,木筏就顺着水流飘荡起来了。
湖中飘着许多花灯,木筏在水草和花灯间穿行时不时就有人被绊倒,而后狼狈地摔进湖里,溅起的水花落了钱程一身。
他甩了甩衣服上的水,蹲下用手划了划水面。
远处飘来一个花灯,上面点着的蜡烛已经灭了,许是刚被湖上的风吹灭的,里头的纸被点着了一角,钱程拿起那纸,把火星子吹灭。
打开就见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
“吾心悦一人,但愿上苍成全。”
字体小巧玲珑,应该是那个小姑娘的祈愿,钱程顿觉有些失礼,赶忙又将那纸折好放了回去,再抬头时,木筏已经飘了很远了。
周围已经没人了,转身往后看,就见人都还在他好远的地方扎堆了,这处是到湖心了,连花灯都没几个。
钱程有些无错,这回去也不是,继续飘又不晓得要飘到猴年马月去,岸上的翠莲一定急坏了。
难不成还真被她说中了,要死在这了。
钱程一下子哭笑不得,干脆坐下,任由木筏在湖面上随处飘荡。
夜色正浓,钱程抬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好圆好亮一个,他飘到哪就跟到哪,像个小尾巴,伸手就能一把抓住。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有一次被她娘抱在怀里坐船的情景。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风吹得钱程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发现越往湖心飘天气越冷,就在他缩起身子的时候。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
一支剑直直朝他射来,破空声响在耳际,他躲避不及,剑直直射到了木筏的正中央。
千钧一发之际,钱程往岸上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岸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拿着火把的人,不停地在朝这里放箭。下一刻,木筏翻倒,钱程直直地朝水下倒去。
“扑通!”
木筏侧翻,钱程身子不稳,直直地朝水中倒去。
耳边是水流极速流动的声音,钱程只觉得自己的鼻腔和嘴里不断地涌入湖水,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双手随着惯性往上。
这个天气的湖水冷得刺骨,金秋湖上的水堪堪没有结冰,但也是能冻死人的。钱程身上的温度直直下降,全身上下都寒冷无比。
脑子里空白一片,就在他本能地想要往上扑腾的时候,一只大手猛得搂住他的腰,把他往下拉。
钱程吓了一跳,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水鬼之类的东西,但睁开眼,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男子。
男子的眼睛大睁,好似丝毫没有被水影响的样子,穿着一件玄色的单衣,手上拿着一把短刃。
他的眼神凶狠,直直地把短刃架在钱程脖子上,给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嘴巴在水里一张一合,好似在说“别动。”
钱程不敢动弹,只是点点头。水面上还在不断地射下弓箭,刷刷刷地涌入湖里。男人搂着他的腰,带着他四处躲避。
这人水性极好,在水下这么久也不见面色有半点异样。他一手划着水,一手架着钱程,朝一个方向游去。
可钱程到底还是普通人,在水下待了一小会儿,就因为呼吸不上空气,隐隐有窒息的感觉了。他只觉自己的心跳渐渐放缓,脑子逐渐昏沉,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岸上
几十个穿着铠甲的精兵正举着火把,对今天进出这里的人一个一个盘问。
为首是一个面容阴戾的男人,腰上架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好似随时能把人一刀毙命。这人穿着暗金色绣文长袍,贵气逼人,岸上的许多世家公子看到他,都纷纷下跪行礼。
一人急急走到男人身边,利落地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面容冷若霜寒:“如何,可抓到今夜擅闯太子府的刺客了。”
那人回:“抓到了,但那人是个哑巴,属下一箭射中他的肩膀,过去看的时候,已经食毒自尽。是故属下猜测,那人背后定还有人指使。”
说着,视线扫过偌大的金秋湖面:“或许,就藏在水里。”
“哼”太子冷哼一声“孤今夜就把这金秋湖翻个底朝天,还怕他不乖乖现身。”
突然,另一侍卫匆匆赶到太子身边,附耳在他耳旁说了什么,太子皱眉:“带上来给孤瞧瞧。”
“是。”
“今夜在金秋湖上的所有人,属下都已经仔细盘问过一番了,但这人说,他家主子不见了踪影,许是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要我们救他主子上来。”
说着,几人拎着翠莲过来,一把把她甩在地上。
翠莲跪在地上,抽噎着不敢说话。
太子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翠莲吓得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但还是咬着牙回话:“是督察院左副使家的二公子,钱程。”
“孤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回,回太子殿下,公子踩着木筏在湖里放花灯。”
太子挑挑眉,冷笑一声:“你回去知会你家老爷一声吧,孤的人也会尽力搜寻你家公子的。”
翠莲被下人拖了回去,一名内侍凑近太子,小心问:“会不会是……”
太子摇摇头:“给姓钱的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闯孤的太子府。孤倒是觉得,大约是孤的哪个好弟弟干的。”
内侍思考了一下:“可要通知丞相大人?”
太子突然笑了,道:“去查查老五今晚在哪里。”
金秋湖上,一片灯火通明,百十个水性极好的侍卫划着船,仔仔细细地搜寻着湖面上下的活人。
就在这密不透风的搜寻船中,混入了一只并不起眼的船只,船上的人穿着一样的侍卫服,划着船桨。
却悄悄从水面上拉上来了两个人,然后脱离大部队,往反方向划去。
最后,停在了一处岸边,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荒林。
树林内。
十四皇子霍容正靠在一棵树下,扯下一片衣角,开始简单包扎自己受伤的左臂。
男人嘴上吊着衣服的衣角,用另一只手把布料一圈圈绑在臂膀上。一旁的侍卫刘四正蹲在钱程身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少年。
“殿下,这人谁啊?”
霍容随意用刀划破了剩下的布料,给伤口打了个结,摇头:“不知道。”
男人有着极英俊的面容,五官立体,眉眼深邃,端庄贵气中又带着一丝痞气,双手枕着脑袋,懒散地靠在树上,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
霍容把短刃抛给刘四,淡淡道:“把他杀了吧。”
“啊?”刘四接过短刃“别啊殿下,您费尽千辛万苦把这人救上来,怎的又要给杀了?”
“啧”霍容有些不耐烦“让你杀就杀,或者你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得嘞”刘四屁颠屁颠地跑去湖边,用水壶装了一大壶冷水。
“殿下,今夜太子府的事,可要属下找个机会散播出去。”
“私吞军饷,擅养私兵,我这个好二哥是真不怕死啊”霍容说着,从胸口拿出了一封信“我如果把这封信给父王,这天下是不是就得大乱了?”
刘四“嘿嘿”两声:“殿下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快就搅乱这摊浑水。”
刘四说着,把水壶的塞子拔开,兜头就把一壶冰凉凉的湖水浇到了钱程的身上。
“醒了吗?”霍容起身,拍了拍钱程白净的小脸。
钱程又做了一个梦,不过这次不是噩梦,他梦到了自己被困在了冰窖里,冷得浑身发抖,任他怎么拍门也出不去。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冷死了的时候,一盆冰水兜头浇到了他身体上,钱程一下子就被冻醒了。
“阿嚏”钱程打了一个喷嚏,缓缓地睁开眼。
然后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凑在自己眼前,皱着好看的眉毛,一双狭长凤眼上下打量着他。
钱程吓了一大跳,再一次以为自己遇到鬼了,于是一巴掌呼了上去。
“啪!”
霍容被扇得偏过脸,用腮帮子顶了顶口腔,被气笑了。
“你们是谁咳咳咳咳咳咳。”
钱程刚刚被冷风吹了许久,此刻咳的厉害,但还是不忘用一双凶狠地猫儿眼瞪着眼前的男人。
“要杀要剐随意!”钱程绷着一张小脸道。
霍容看着眼前的少年,挑挑眉,对刘四道:“拿刀来……”
刘四:“啊……”
霍容厉声:“快点,别让我说第二次!”
刘四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刀递给了自家主子。
钱程在男人把刀架上自己脖子前,闭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重生回来这才几天,就又要死了,还是死得这么草率。
钱程在心里冷笑一声,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反正他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死在这里,尸体要何时才能被发现,会不会被这荒郊野岭的恶狗啃食。一直找不到他的秦嬷嬷和翠莲又该如何自处。
他感觉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慢慢地用力深入。
随后,就听“咻”的一声,钱程睁开眼。
短刃直直地插在钱程身后的树干上。眼前的男人笑得一脸匪气,勾着唇角:“骗你的,不杀你。”
刘四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见自家主子没有要杀这个小少年的意思,才松了口,对钱程道:“我们殿,公子今天自身难保,但还是费劲千辛万苦把你救了上来,这份恩情,你得好好记在心里。”
钱程听了这话,不禁又皱起了秀气的眉毛:“你们为何救我?”
“看你身上的玉坠”霍容朝钱程的腰间扬了扬下巴“你是督察院左副使钱明理的儿子吧,我今天救了你,改日可得去和你父亲讨要好处。”
“你这样的,至少值一百两黄金吧?”
刘四看着他家殿下一本正经地逗弄眼前的少年,没忍住转头闷笑起来。
钱程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救他,不过转念想到什么,他又摇摇头:“那你要失望了,我父亲十分厌恶我,恐怕还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不可能答应你们的威胁的。”
说着,钱程一把把树上的短刃拔下来,递给霍容:“你还是杀了我好了。”
霍容这下是真的有些震惊了,这小少年长得温润如玉,十分好看,看样子也是家里娇养长大的,怎的遇到坏人不是求饶恐吓,倒还一心求死呢?
这世间当真有人一心想死,实在稀奇。
霍容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起身对刘四说:“回府吧。”
刘四也拍拍屁股起身:“是,马就在附近。”
说罢,霍容转身,走到钱程面前,一把把他抄起抱在怀里。
钱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男人的脖子,问:“你要干什么?”
霍容将少年向上掂了掂笑笑:“今夜不好送你回府,你且先跟着我,到我府上避避风头。”
说着,也不等钱程有反应,就抱着他大步往前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