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枳许所著的小说《倒数恋爱》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倒数恋爱围绕主人公肖遥开展故事,内容是:要是早知道他们之间的结局已经被注定好,当初就会好好珍惜和对方的每一天。
《倒数恋爱》精选:
那天傍晚,老安没有按时来送饭,肖遥很饿,桌上还有些水果,但他不敢吃,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趴在洗手池的水龙头下灌了一肚子自来水。
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有护士来送药,他含在舌头下面,等护士离开便吐进了马桶里,抠着嗓子眼使劲催吐,但除了些酸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也不敢睡觉,强撑着眼皮等天亮。
安静的夜里最适合用来回忆,于是肖遥回忆了很多事,关于吴女士的、关于老安的,但更多的竟然是温逾夜。
十六岁那年,老安说有件事需要交给他去做,他当时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可以同意也可以拒绝,但肖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吴女士,想起了她经常苍白着的脸和皮包骨头的羸弱身体,想起她最后一次躺在那张破沙发里的情景,残破不堪。
于是他立马答应下来,之后不久便改名肖遥流连在那些环境污糟、酒醉灯迷的酒吧里。
肖遥想起他第一次偷偷跟着温逾夜的事。
午夜的街头,衣冠整齐的男人蹲在路边,脚下是两只正在抢食罐头的小猫,黑灰色的不光亮的毛脏兮兮地胡乱黏在一起,男人却像根本看不见似的,他摸着它们的头,随后又捞起一只抱在臂弯里,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几个同样黑衣黑裤的男人。
对猫都这么温柔的人,应该也不忍心伤害人吧。肖遥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待着,处境应该也不会太糟糕。
肖遥想起和温逾夜的第一次见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他的下巴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脸庞很干净,白色的衬衣领子尤其干净,让肖遥忍不住生出些相形见绌的窘迫和难堪,因为他的脸上画着浓妆,妆已然被酒液冲花,腻着的粉和着血迹脏兮兮地糊了一脸,身上那件造型奇怪穿了跟没穿基本没啥区别的衣服是破的,胡乱挂在身上。
他点了头,温逾夜当即扯下身上那件铁灰色的大衣将他快要冻僵的身体裹在里面,大衣里子上残存着他的体温,贴着皮肤时瞬间暖和起来。随后他拦腰将他抱起,欢呼叫嚷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上车后温逾夜也没松手,肖遥像那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腿上,被车摇着晃着慢慢没了意识,等他被噩梦再惊醒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那个山庄。
温逾夜将他安置在他卧室旁边的房间里,两人一墙之隔。他每周五晚上回来一次,他们会在用晚餐的时间里短暂地相处半小时,之后他进书房回卧室,第二天再下山,期间几乎没有交流。
肖遥还想起他们的第一次。
那是他到山庄的半年后,那天晚上温逾夜喝醉了酒,是被保镖搀扶着回来的。保|镖们一般不会踏进他们住的地方,肖遥在门口扶住烂醉如泥的人时,他们便自动退了出去。
温逾夜个子很高,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不止,他瘦弱的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他很努力地搂在他腋下,但温逾夜的双腿仍是无力的垂在地板上,好在屋子里烧着壁炉,柴火也添得足够多,铺着厚羊毛毯的地上并不凉。
靠他一个人无法把温逾夜送进二楼的卧房,只好将人拖到离壁炉不远的地方放下,还给他盖了一个毛毯,之后便蹲坐在他身边缓口气。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温逾夜的睡颜,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长睫在眼底打下两片小小的扇影,鼻翼轻轻翕动,发出很轻很规律的睡息,薄唇紧闭,唇色略淡,那是一张好看的脸毋庸置疑。肖遥惋惜造物者把这样一张绝颜赐给他,真的是糟蹋了。
温逾夜大概是睡得不太舒服,眼皮动了一下,突然睁开双眼,肖遥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很久,他慌张间屁股向后挪,还未站起身就被扯住脚踝拉了回去,下一秒醉在地上的人欺身过来。他说“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还说“我好想你”,肖遥猜想他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叫谢安的人。他鬼使神差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唇就被堵住了。温逾夜吻得有些急|躁,雨点似的落下来,还说着颠三倒四的道歉的话。
肖遥回忆自己当时可能是被吓傻了,睁着眼好半天没有反应,那是他第一次被男人亲,感受很不好,温逾夜嘴里的酒气让他忍不住胃里一直泛呕,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捶打着他开始挣扎。
醉酒的人力气似乎格外大,肖遥没能推开,挣扎间他感觉腰间一松,随后一只温热的手钻了进去,粗粝的掌心贴在皮肤上滑走。
事情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肖遥吃痛地扯着身下的毯子,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伴着柴火燃烧的干燥味道,一齐散开在客厅里。
肖遥还看到月色透过窗户钻进客厅,在他们身边洒下一片又一片惨淡的形状诡异的白光。夜缄默无声,壁炉里的火偶尔噼啪炸开一声,轻溅出几点火渣,他意识渐无。
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自己的床里,发了高烧,连连三天没离开过卧室,等能下床的时候,才知道客厅的地毯在第二天就整个被换掉了。那晚之后,温逾夜足足有一个月没再回来过。
肖遥又想起他送温逾夜的那束玫瑰。
在客厅被冷落了一夜,花瓣更蔫吧了,软塌塌的垂着,肖遥把它从茶几上拿起来时,掉落了几片花瓣。他有些生气温逾夜糟|蹋了花,又暗暗怪他没有珍惜自己的心意。
他将枝干末尾的叶子全部剔除,摘掉蔫了破了的花瓣,又挑了客厅里他认为最好看的花瓶,将折|腾得不成样子的玫瑰插了起来,欣赏一番后放到了温逾夜的书桌上。
肖遥猜想,自己走了,女佣或者保||镖会电话通知温逾夜,随后他可能会带着一身怒气匆匆赶回来,他也许会去书房看一眼,然后会看到那束玫瑰花颓败在他窗前的木桌上,气急的他可能会把花瓶一巴掌拂到地上,红色的花瓣会和陶瓷瓶一起碎在地板上,他或许会短暂地想起他一会,又气急败坏地差人去把他抓回来,立刻马上。
回忆的画面又来到那个大雨浇灌的夜。
肖遥想温逾夜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还有些什么话想跟他说,虽然他是比不上那个叫谢安的男人啦,但至少也在他身边待了三年时间吧,他也睡过他数不清多少次了。他愿意碰他,是不是说明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地方是属于他的。
他又想起温逾夜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以及他落水前看他的那个眼神。
肖遥希望温逾夜记着他,又怕他记着他,心里矛盾纠结得不行。不过很快,他又想通了,已经死去的人想或者不想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于是他又开始纠结起别的事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要亮起来了,肖遥侧身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他感觉他的肠子在慢慢地绞结到一起,胃里痉挛抽搐一阵接着一阵,他觉得他可能快要死了。
老安再不出现,他就要死掉了。
他又开始担心,他死了万一碰到温逾夜怎么办,他要是打他骂他怎么办,担心来担心去,好像最担心的是他不理他了怎么办!
那他肯定要难过得灰飞烟灭了。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还拍着他的脸,肖遥用力将那只手捉住,眼睛倏然睁开一条缝。
是老安!
他松了一口气,手臂重新塌回床里。
“老安,我要死了!”肖遥木呆呆地睁着眼睛说。
“浑小子,说什么胡话呢!”老安在他脑门上探了一下,随后又贴着自己的试了一下说道,“没发烧说什么糊涂话,快起来吃饭!”
肖遥没有动,他在等刚惊起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一直到微微泛酸时才闭了一下眼睛。
今天的老安看起来很高兴,平时总郁结在眼底的忧愁散开了,就连眼尾的几道皱纹也变得更加明显。他将病床末端病人用来吃饭的塑料板推到床中间,眉开眼笑地说,“饿坏了吧,我今天多带了几个菜,还有肉咧。”
从肖遥躺着的角度看过去,没看到什么肉,倒是先看见了一瓶白酒。
“今天怎么着都得喝一点,高兴!”他说,还隔着被子拍了一把肖遥的肩膀,催促他:“快起来,吃完饭我们就离开这闷糟糟的地方,你肯定憋坏了。”
“安叔,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得?”肖遥的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握成拳,他忍了又忍,还是把堵在喉咙的话问了出来。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凝滞了。
肖遥没敢看老安,但他猜测他脸色肯定已经变了。
“我有什么话好瞒你的,你这小崽子是不是饿迷糊了?”隔了几秒钟,老安才呵呵笑着说。
他侧身立在床边,扳着一次性餐盒盖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可能是盖子太紧,又被热气吸住了,不太好打开,他扳得很着急又很用力,塑料盖子突然刺啦一声掉了半截边在他手里。
饭盒没打开,盖子还裂了两道不规则的缝,老安鼻孔里出了一声粗气,放弃了和它较劲,他转而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
电视跳了几个画面,到今日新闻时停下来。肖遥听到画面里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播报的正是前几日的新闻,温逾夜三个字在她口中变成了温某夜。
不知为何,肖遥的心突然一疼,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你为什么让我去啊?”他横了横心,盯着老安问。话已开了个头,便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肖遥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背后的真相,全部的。
“他来过了?”老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他。
他已经转过身来,和肖遥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肖遥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颓丧。
他是谁,老安没说,肖遥也没回答,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老安突然失笑一声,好笑道,“这老李也是好笑,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想挣扎一下。”
随后他的眼神忽然冷漠,哼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一直都知道是他,所以才养我,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对吗?”要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并不容易,肖遥的声音已经染上哽咽,他想他骨子里应该也是一个足够残忍的人,所以才故意在刺伤这个养了他八年的人。
“我带你离开不是为了这个,我养你是因为我愿意养着你。”老安脸色一白,语气突然变得着急,“而且你妈临终前联系我,她也同意让我把你带走,她不希望你和他相认,我没骗你。”
肖遥当然相信他的话,事实上他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只是想逼着他告诉他真相,他不想装着糊涂。
老安在他那件起了皮的旧夹克上拍摸了两下,随后拉开衣襟,从左内侧的兜里摸出挤扁了的烟盒,他抽出一支烟走到窗户边才点燃,打开了窗户,站在那里抽起来。
白烟缭绕升起一缕,又很快散在空气中,风吹着窗帘摆动,又扑簌到床前,肖遥感觉到一阵凉风拂过脸颊。
“我一开始没想把你送到那种地方,我是干这个的,我太清楚那里有多凶险了,直到我儿子没有了。”说到这里,老安哽咽了一下。
他背身站着,肖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肯定是痛苦的。
那该是一段多么令人痛心的回忆,肖遥有点后悔了,他在想要不要打断老安重提往事,但老安已经又开始往下说了。
“八年,他明明就要回来了。”老安定定地看着远处,“那次任务明明万无一失,可是谁也没想到会出现那样的意外,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意外,但后来才琢磨过来,并不是的,可笑不,他不是死在那些人手里,而是自己人。”
“自己人。”老安冷笑着咂么了一遍,随后用还算平静的语气说,“那段时间我很迷惑,我不知道自己这半辈子在执着坚守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却没办法把他送进去,然后我想到了你。”
“我当时气昏了头,心里冒出了这个残忍的念头,我想既然他害死了我的儿子,那我就让他儿子亲自送他进去,很公平不是吗?”
老安的肩膀微微抖动,肖遥猜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应该也是痛苦的,他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你妈被那东西害苦了一辈子,我知道你也很痛恨,我如果说你肯定会答应的。那天下午,我来到你的学校,我看着你从教学楼出来,在阳光下向我跑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忍心,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
“可是我的少年呢,他已经不在了,你那张脸总让我忍不住想起来是谁害了他,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硬下来了。”
“我说出口的时候,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当时我觉得我真是个窝囊蛋,自己没本事,又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我对不起吴雪,配不上她的信任,我当时想就等我死了再去地下给她赔罪吧。”
吴女士不会怪他的,因为他们曾经穿过一样的衣服,做过同一件事。所以肖遥想,她一定不会怪他,反而会感谢他,因为是老安让她的儿子替她做了她没能做到的事。
只是,肖遥更想知道的是温逾夜,他在这件事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和谢安也许做得是一样的事。
“那... ...温逾夜他... ...”肖遥发现,只是嘴里念出这个名字,他的心就已经痛到不能呼吸了。
老安仰起头,看着外面的蓝天,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说下去。
“他爸爸和我,还有你妈和... ...我们四个曾是警校的同学,他爸爸大二那年就退了学,为了任务,牺牲的时候,那小子也就比你当年稍大点,我不同意他再干我们这一行,这条路上已经付出太多生命了,可他说有些事总要有人继续做下去,哼,半大点人比谁都有主意,还反倒劝起我来了。”
“你们当年也就见过两三次面吧,那会你还很小,我竟不知道那小子从什么时候就对你存了这龌龊的心思,他知道我把你也牵扯进来后第一次冲我发了火,但你当时已经同意了。小安的死让他害怕了,他说他要把你关起来,绝不能让小安的事再重来一遍,对了,谢安就是我儿子,真名叫安安,他大你九岁。九岁... ...哈,我总疑心只要多用听起来吉利的数和字,人就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可是在残忍的恶|鬼面前,神灵也抵挡不住。”
老安的背微微驼下去了一些,他用很平静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人生中最残忍的事情。
他的最后一支烟也燃尽了,隔着光线里的细小浮尘,肖遥看到他用指尖捻灭了烟头。他已经在窗前立了很久了,床前的地面上落下一个黑色的影子,孤孤单单。
肖遥已是泪流满面。
他曾经以为是自己侥幸,原来不过是有人在替他危险,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呢,明明所有的事情都顺利得有些超乎寻常了,他竟然从来没有细想过其中的缘由。
肖遥脑海忽然闪过一件事,和温逾夜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将一瓶酒砸在他头上的男人被温逾夜当场踢到痉挛抽搐,他被他抱着离开时,那人蜷缩在一地酒液垃圾混合物中,一动不动。
果然是他太笨了吧!明明所有的事都有迹可循,他却始终没能看清男人隐忍的爱意,他以为他的温柔只是床间的习惯,却从来不知或许只是他想对他温柔呢。
不是自己笨,明明就是温逾夜太会装。肖遥闭着眼睛想,他真是太会装了。
可是书上又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藏不住,喷嚏和爱。书上应该是不会骗人的,这样说的话还是自己太笨了。
肖遥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觉得两者都有,自己的原因多,但也只多了那么一丢丢,毕竟温逾夜走了,怪着他念着他,说不定他就又想回来了,偶尔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也是好的。
“那天晚上我本来可以把你关起来的,但是他用自己做诱饵,我不知道现场会发生什么,万一那是他最后见你的机会,也许你也想见他呢,果然你就去了,你也被他带坏了。”
“知道你也喜欢他后,我就想着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就让你永远当他是个坏人,可能以后你会过得更容易一些。”
老安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肖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们都是聪明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