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爱情转移》,爱情转移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二十迷川所著的小说围绕江昀清陆闻川两位主角开展故事:江昀清的爱人已经去世了,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对方。
《爱情转移》精选:
陆闻川观察路对面的那个男人很久了。
下午四点三十八分,他走进这家便利店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站在了那里。眼下已经快到五点,外面还下着暴雨,那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公交站牌下,二十多分钟过去,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距离太远,陆闻川看不清楚他的动向,但猜测对方一定是想打车。只是这个地方在古镇外围,离景区很远,又是旅游淡季,眼下又碰上这么个鬼天气,基本不会有车过来。
他将手里的两个三明治,一罐热拿铁放到收银台上结账,等付款的间隙里又朝对面看了眼,对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不出半点焦急。
陆闻川付了款,拎着东西匆匆出了门。
他脚步很快,弯腰钻进了车里,却还是免不了被暴雨淋湿了肩膀。从青城到南清,他开了大概五个小时的车,待会儿还要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还算充裕,便在前方调转车头,缓速驶到了公交站牌下。
“喂!”
哪怕车已经开到跟前了,那人却还像是没缓过神一样,直到听到陆闻川叫他,才隔着雨幕愣怔怔地抬起头来。
这下,陆闻川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人压根没有把自己眼下的处境放在心上,浑身湿透还呆呆地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手机好好地放在外套口袋里,完全没有半点心急打不到车的样子。
陆闻川心里暗道,真是个怪人,一边又继续上了方才的对话。
“你是外地的吧?这种天气公交车早就停运了,你去哪儿啊?顺路的话我带你一段。”
他的声音很清亮,穿过大雨落地的哗啦声响,不偏不倚地钻进江昀清的耳廓。
江昀清怔忡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垂下被雨水冲洗得泛红的双眼,在陆闻川的疑问与不解中无征兆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他的意思,热心市民陆闻川耐心劝导:“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带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他又扫了眼对方手里的行李箱,觉得对方应该是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便问:“来之前你订民宿了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提醒了他,江昀清原本黯淡的双眸忽然眨了眨。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朝两边扫了几眼,这地方偏得很,平常人就少,眼下大雨天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确定别无他法后,他再次看向陆闻川。
“……槐序民宿。”说完,他还小心地看了陆闻川一眼,谨慎问道,“方便吗?”
乍一听到目的地,陆闻川还意外了一瞬,他望着车窗外几乎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心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于是他打开车门,将副驾驶座上堆着的礼品搁到后面,对江昀清说:“方便,上来吧。”
江昀清实在冷得厉害,上车后暖了很久,被雨水冲刷过的面庞却依然毫无血色,双唇都有些泛白。
陆闻川瞥了他一眼,在对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将两人之间扶手箱里刚买的咖啡递了过去。
递过去的时候,他手指还灵活地勾开了拉环。
江昀清还没从车外的寒冷里缓过劲来,局促地佝在副驾驶上,手脚都是僵的,直到手背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碰了碰,才缓过神来,慢半拍地转过头去。
“暖暖吧,你身上都湿透了。”
印象里,风和日丽的南清还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气温也降得厉害,明明是六月天,昨天还穿着短袖,今天就被迫加了件单衣。
江昀清伸手接过,忘记了道谢,反倒因为自己弄湿了他的座椅先说了句“对不起”。
陆闻川再次暗想,真是个奇怪的人。
陆闻川随口说了句没关系,车内就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不相熟的人坐在一起总有种难言的尴尬。陆闻川是个憋不住的人,见对方一直低头走神,丝毫没有缓解气氛的意思,便主动攀谈了起来。
他注视着前方路况,稍稍朝江昀清那边侧了下脑袋,开启自己的话题:“我看你好像不是南清人吧?来这边旅游吗?”
江昀清双手搁在腿上,捧着那罐热腾腾的咖啡,沉默了许久才回答说:“不是,我来找人。”
“找人?”想到对方刚刚在路边的状况,虽然觉得找人这个说辞有些不合逻辑,但陆闻川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那找到了吗?”
谁知对方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一直到陆闻川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低低地说了句:“没有。”
没有。
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对方失魂落魄地在大雨里站了那么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顺利的样子。
但陆闻川还是敏感地从对方的语气和状态里察觉出了点儿非比寻常,就好像对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找得到,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结果不出所料,可他自己却接受不了。
陆闻川自知失言,不再细问。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其实,按照以往来说,陆闻川可以称得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大学毕业后和朋友合伙开了家酒吧,每天都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生活里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人他都能上去聊上几句,并且只要有他在,再冷的场合也都能给及时挽救回来。
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人际交往这一方面感到尴尬。
余光里,江昀清似乎抬了抬手,陆闻川转眼看去,发现对方正握着那罐他原以为会被一直捧到目的地的咖啡往唇边凑,修长的手指握着罐身,抵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陆闻川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下,然而之后却一直都没再喝第二口,眉宇间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是觉得不怎么合口味。
可不合口味也没有办法,陆闻川心想。
他平常压根就不喝这种苦不苦甜不甜的东西,只有出远门了,为避免驾驶疲劳,才会顺手买一罐。那个便利店不大,加热柜里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味道不合心意也是很正常的。
但江昀清还是跟他道了谢。
兴许是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和寻常人不太一样,“谢谢”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陆闻川竟觉得比自己以往接受过的所有谢意都要意外。
他眉梢轻轻挑了下,顿时觉得气氛缓和了许多,开始聊些别的有的没的。
陆闻川是个很热情健谈的人,这一点从他主动上前询问一个陌生人要去哪儿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一路上,他一直扮演一个提问者的角色,尽量围绕对方开展话题,好让旁边这个占据着副驾驶又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有话可以多说,但问出来的问题又很有分寸,不会提及让人不舒服或不想透露的点。
两个人一块开了半路,才刚刚二十分钟过去,陆闻川就已经把对方的名字、年龄、籍贯都给问清楚了。
他很惊讶地说自己也是青城人,这次来南清是为了给自己父母扫墓,因为父母的缘故,南清算是他的另一个家,他有很多朋友在这边。
江昀清安静地听着,心想难怪他的车牌不是本地的,可除此之外他又觉得困惑,困惑开了这么久,这路要一直顺到什么时候,怎么陆闻川还不让他下车。
他其实一直都在等陆闻川把自己丢在某个地方,毕竟两人陌路相识,陆闻川能主动向他伸出援手已是不易,他并不能妄图要求更多。
可他左等右等,等到暴雨转中雨,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对方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后面就不顺路了,下车吧”这句话。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雨渐渐停了下来,两个人开过一座拱桥,绕过了一处急弯,终于开到了古镇。
镇口,一座仿古民宿屹立在那儿,门前的石榴花开得火红,丝毫没有被这场暴雨摧残,反倒隔着缥缈的雾气凭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江昀清认出了这里,这里正是他三年前来这边的时候住过的那家民宿。
槐序的经营者是位五十多岁的大伯,在陆闻川下车去检查后备箱里带来的那几箱子酒有没有因为颠簸而撞坏的时候迎了出来。
江昀清和他打了个照面,对方忙着帮陆闻川搬东西,两条手臂费力地抱着递过来的酒箱,因为体积太大,又实在太重不得不身体后仰。
可大伯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地对他招呼:“哎小伙子,好久没来了啊。怎么淋成这样?”说着,他又疑惑地瞥了眼陆闻川,“你们认识?”
“不认识。”
江昀清还没说话,陆闻川倒是先插了句嘴。他已经将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江昀清扫了眼,只有几样是送人的礼品,剩下的全都是些各种各样的酒水。
陆闻川合上后备箱,靠着车身,半玩笑地说:“刚在路上捡的。”
“……”
大伯向来知道他的脾气,并没当回事,只当他们早就认识,转头又问江昀清:“真巧啊,这回要住下吗?”
江昀清在他还有陆闻川之间逡巡片刻,在确定两个是熟人之后,才打消了这一路过来的种种疑虑。
他没多问,轻轻“嗯”了一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对大伯露出了个友善的笑:“还有空房吗?”
“有,当然有,来这边!”
陆闻川把酒全都搬进了酒窖,忙完后才走进了堂屋的门,手里还拎着两瓶自己家里一直珍藏着的红酒。
大伯是个见酒眼开的人,当即笑眯了眼,忙不迭地从柜台下面拿出杯子就要陆闻川给他尝几口。
陆闻川贴心地给他开了瓶盖,可刚递出去又逗人玩儿似地收了回来,硬要大伯先说是怎么跟江昀清认识的。
“他经常来这边吗?”陆闻川问。
“哪有哦。”美酒当前却喝不到,大伯万分无奈,“也就几年前来过那么一次。”
说着便想趁陆闻川不注意一把将酒瓶薅过去,却被陆闻川察觉,又拿远了距离。
陆闻川还是觉得疑惑。这民宿是他父母生前盘下的,父母去世后他不常在南清,就雇了这位大伯帮忙打理。
大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经常丢三落四,这民宿每年那么多客人,他倒还真挺稀奇,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大伯是怎么唯独记住江昀清这个人的。
“嗯……这事嘛,不太好说。”大伯朝楼上看了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但又觉得陆闻川不是那么不可靠的人,两人又认识,应当不是什么忌讳。
“这个,有特殊的地方当然印象深啦。”
“民宿这两三年里,来过的客人成双成对的都不少。”
“但他可是那些年轻男孩里,唯一一个和男朋友一块的。”
陆闻川认识江昀清的第一天,就在大伯的口中得知了对方最大的秘密。
不过,说秘密兴许也算不上,毕竟是连大伯都能看出来的,估计对方也没有隐瞒的想法。
只是陆闻川仍旧好奇,既然对方有个形影不离的恋人,那么这次来南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那场雨过后,古镇周围的路变得格外难走。陆闻川出了民宿后向西开了一段,后面的路几乎是蛇行颠簸着走完的。
他把车停在墓园门口,将副驾驶上好好放着的一束菊花和康乃馨抱了下来,拎着东西进了墓园。
他这次回南清就是为了给父母扫墓。
他的父母在各自三十岁那年相识,原本二位都是青城人,却在来南清游玩的时候相遇。二老闲不住,经常天南海北地跑。结果在他二十岁那年,两位跟团去爬雪山,爬到一半遇上雪崩,没有一个人幸还。
有时候陆闻川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们在旅途中相识,在旅途中相恋,又在旅途中一块撒手人寰。
他将墓碑上昨夜遗留的雨水痕迹擦拭干净,将鲜花端正地摆放到墓前,起身时却听到了模糊的争执吵闹。
就在他来的方向,三个人影远远地站在那边,他昨日在便利店观察了许久的人此时此刻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三个人不知是在因为什么僵持不下。
在这场争执中,江昀清明显处于弱势地位,面对眼前的中年男女一句话也反驳不上来。在陆闻川的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截低垂的脖颈,以及从对方臂弯里探出头来的白玫瑰花束。
他们说了什么,陆闻川一概听不真切。
那个中年女人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一直靠丈夫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但她依然愤怒,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陆闻川也仍能感受到那边僵滞的气氛,以及在面对江昀清时,对方溢于言表的厌恶。
“你怎么还有脸来?”中年女人恨得咬牙切齿,指着江昀清的手都在发抖,一遍又一遍地痛喊诘问,“你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你怎么还有脸来?!”
她气头正盛,一把夺过江昀清怀里的玫瑰,又狠狠地甩回了江昀清的脸上。
白玫瑰的茎叶带着未剔除的刺,在江昀清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陆闻川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在准备上前阻止的时候,被女人绝望的呜咽钉在了原地。
“我儿子是有多倒霉才会遇上你!”
“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年轻!”
陆闻川再次把失魂落魄的江昀清捡了回去,在那对中年夫妇离开之后。
一路上,江昀清都在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因为被陆闻川撞见了觉得尴尬,还是在刻意掩盖自己右脸的划痕。
陆闻川没有多问,又一路颠簸着回去,趁着大伯跟牌友喝酒聊天的间隙,把江昀清偷偷带到了自己二楼的卧室。
他翻出药箱给江昀清消毒上药。被花刺划伤的皮肤有些红肿,好在伤口不是特别深,结痂后应该很快就能好。
他不由得又想起墓园里,中年女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斥。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好像比江昀清还应该感到尴尬:“那个,你没事吧?”
江昀清摇了摇头,就是脸色依然不是很好,不开心得很明显。
陆闻川试探地问:“你怎么会在那儿?”
江昀清顿了下,开口时嗓音像是含了沙:“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那,那两个人是?”
“是他的父母。”
陆闻川心下了然,很有分寸地没有再问,弯腰去收拾桌上的药水和棉签。
可江昀清却没有就此止住话头:“他是车祸去世的。”
他的声音很轻,自顾自地说着,几乎没什么起伏:“在离家出走来找我的路上。他的父母觉得,是我害死了他。”
陆闻川顿住动作,回头去看他,心想,真意外啊。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江昀清能告诉他实话。但看对方的状态,说这些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在今天这件事和身边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出口,自言自语,也是自我发泄。
陆闻川不太明白,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江昀清凭什么会认为自己能当得了这个倾听者。
但面对这个他在大雨里援助的第一个人,他还是很乐意去听。
“那你自己觉得呢?”陆闻川问。
江昀清却再没说话了。
陆闻川这次回来住不了太长时间,大概半个月就得回青城。民宿这个月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没采购,刚巧陆闻川今天没事可干,就收拾了收拾,叫上楼下正和大伯喝茶打趣的任远一块出了门。
上车前,他还抬头朝二楼看了眼,二楼正中央那间房的窗子紧闭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任远还在催促,陆闻川没过多停留,上车离开了院落。
任远是个性格让人头疼的富二代,一年前跟着自己的驴友来这边游玩,没成想玩到一半,看上了隔壁开果蔬基地的孟叔家的女儿,就这么留在了这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得有三百天赖在民宿,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人家姑娘面前现眼,顺便驱赶对方身边那些蜂拥而至的桃花。
有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给自家刷业绩,陆闻川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就是这人的性格太惹人烦,一张嘴咋咋呼呼怎么都堵不上。
在第三次阻止对方口若悬河讲述自己那完美无瑕却可望不可即的爱情无果后,陆闻川别无他法,只能故技重施,用前些天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第三十八次表白失败的经历把任大少爷噎了个七窍生烟。
任远向来最吃这一套,哪怕家境富裕,人也长得不错,却也还是没办法俘获佳人芳心。
孟识是个固执的姑娘,哪怕任远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也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你说我也不差啊,她怎么就是看不上我呢?”被揭了伤疤的任远像只蔫头耷脑的公孔雀,尾巴上的毛全都落地沾了灰,陷入了自我怀疑模式。
陆闻川无语又无奈:“你最好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少说几句,你清净点儿,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然而任远却责备他乱出主意,言之凿凿,说自己本来就没戏,再不刷刷存在感,将永无用武之地。
陆闻川懒得理他,在让他闭嘴这一方面,他们永远达不成共识。
任远又叽里呱啦了一通,忽然说起了最近入住的旅客。古镇这段时间是旅游淡季,基本很少有客人住进来,任远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旅客里吃得很开,唯一没混熟的,就只剩下了除了扫墓那天,连门都还没出过的江昀清。
“我听大伯说,那个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们很熟吗?”
说到江昀清,陆闻川还是老一套说法:“不熟,刚认识,人是我回来那天在路边捡的。”
“捡的?”任远有些讶异,“然后你就把人带回来了?”他误会了陆闻川的说法,但却觉得他的做法很有可取之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你这做生意的方式还挺独特。”
陆闻川早已麻木,面无表情地回敬了句“多谢夸奖”,再没理他。
槐序民宿不是很大,平常没有固定合作的店家,缺什么东西都会当月补齐。陆闻川跟任远逛了许久,在完成购物清单的最后一项后,又开车原路返程。
今天天气不错,路面上的积水晒干了些,陆闻川不再小心翼翼,就连镇口通往民宿的那个急弯都转得干脆漂亮。
任远还是心有余悸,牢牢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即便如此,也还是在转弯时撞到了脑袋。
他揉着脑壳,骂陆闻川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一直到进院子都怨气冲天。
陆闻川进门时有些意外,原本干净的檐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这些书都是从一楼最西边的那间书屋里搬出来的。书屋是他父亲留下的,前几日暴雨返潮,里面的很多书都变得软塌塌的。大伯一直都想拿出来晾一晾,刚好赶上今天天气不错,这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搬了一大半的书出来。
不过,最让陆闻川意外的还不是这个。
只见廊檐下,多日未曾踏出房门半步的江昀清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正背对着这边仔细翻阅。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单薄的脊背安静地挺着,因为低头的动作,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他的身影一半隐没在屋檐笼罩的阴影里,一半被阳光照明。今天的光线不错,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透了布料,隐隐透出了腰线细致的轮廓。
似乎是感受到了后方的视线,江昀清迟疑地转过了头来,见是他,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右脸的伤已经完全消退了,干净矜贵的样子和前几日的狼狈忧郁迥然不同。
陆闻川悄悄朝大伯递了个眼神,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伯不动声色地绕到他面前,悄声对他说:“这都来三四天了,整天就那么在房间里闷着。今天阳光好,我就叫他出来帮个忙,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嘛。”
陆闻川想说什么,却被大伯笑眯眯地噎了回去:“你早上走的时候不是也想叫他一块来着嘛,我看你盯着二楼犹豫了好久呢。”
“……”
大伯明察秋毫,陆闻川无言以对,转头时发现江昀清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立马转移了话题:“书屋很久没打扫了,灰尘也比较多,真是麻烦你了。”
话虽这样说,陆闻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他的视线在江昀清面容上探寻着,想猜测出此时此刻对方的真实情绪。
经过前两次,他是真的很好奇,在面对他这个回回撞破自己隐私的家伙时,江昀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态度。
可不想江昀清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坦然,笑容温和:“没有,书屋很干净,大伯维护得很好。”
说着,他将手里方才一直翻阅的书展示给陆闻川看了眼。陆闻川这才看清楚,对方拿的是一本莫奈的画集。
陆闻川记得这本,里面不仅收录了莫奈的大多数作品图片,还有名家撰写的画作介绍,他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这本书,特意把它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江昀清的手指,正卡在《睡莲》那一页。
“这书我可以借来看看吗?过两天我会自己还回去的。”江昀清询问说。
陆闻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随便。他知道,江昀清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来南清前是名服装设计师,但很擅长油画。
这是他在下雨那天,在车上闲聊时问出来的。
“小江的画也很好看的。”大伯不懂油画,用颜料还是用炭笔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依稀记得三年前江昀清来这边时画画的场景,也看过对方的画,单从感官上来讲,的确很不错。
“就刚刚,小江还答应送我一幅呢。”大伯乐呵呵地说道。
“是吗?”一直没说话的任远当即探过了头来。他妈最爱搞收藏,以至于他这些年来对各种各样的艺术画作耳濡目染,也了解几分,当场便提出,“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让我们也一块开开眼。”
闻言,江昀清下意识看向陆闻川。陆闻川瞪了任远一眼,埋怨这小子没有礼貌,太爱凑热闹。
任远一向直来直去,没注意他眼神的含义,眼巴巴地看着江昀清。
江昀清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
大伯说江昀清的画好不是吹嘘。用块堆叠出色,用直线切出来圆。他的色彩很大胆,但画出来的效果特别棒,色感和造型一看就是打型的老行家。
任远在旁边连连称赞。陆闻川是个外行,看了一会儿除了好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转过目光去看江昀清。
江昀清画画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眉心轻轻聚起,看上去无比认真专注。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应当是个工作起来效率非常高,并且非常投入的人,如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做下去,理应会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前景。
陆闻川不由得想起当初在车上聊起对方工作时,对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
那时候,他问起对方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对方说没有计划,那他自然而然就会问起对方的工作假期,然而江昀清却对他说,自己来之前已经辞职了。
陆闻川当时并没有太过惊讶,这年头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的人比比皆是,他在民宿经常能遇到工作不顺心,辞职过来旅游的人。
但他直觉江昀清应该不是那种随意的脾气。
“心情不好,做不下去了。”
这是当时江昀清给他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时间太久,江昀清察觉到他的视线,顿笔瞥了过来。
短暂地对视过后,陆闻川一惊,立马别开目光,有些心虚地重新看向画上。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大半,整幅画呈暖色调,大伯和蔼的笑容栩栩如生。背景上还有只停驻的蝴蝶,翅膀黑白,后翅还带着明显的尾突。
陆闻川觉得这很像凤蝶中的一类,便忽然想起这个时节刚好是金桥屿那边蝴蝶最多的时候,不知道江昀清之前来的那次是什么季节,有没有见过。
“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大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表示自己要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客厅里,让每一个到家里做客的人都能看到。
任远话多,还想着跟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新房客多聊几句,但总是话不投机——江昀清不善交际,任远再怎么话痨,接不上茬也很容易冷场。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帮忙解了围,他一把薅住任远的后领,推着人去后备箱搬东西,再一次收获了任大少爷惨绝人寰的痛斥。
陆闻川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院子的四角都亮起了灯,比起他过年那次回来亮度高了许多,应该是在他回南清前大伯刚刚检修过。
他照例在院角停好车,要进门时偶然间在檐廊的台阶下看到了坠落在那里的蝴蝶尸体。
这只蝴蝶个头不小,躺在木板上极容易惹人注意。它俨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僵直的蝶翅像是两片不规则的枯叶,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原本的光彩。
陆闻川弯腰捡起了它,托在手心上了二楼,要进卧室的时候顿了下,转身看向了对面。
八点多钟,里面的人应该还没睡下。他犹豫着上前,又犹豫着敲了几声门,很快,一直安静着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陆闻川还没组织好语言,贸然敲门这件事他有些理亏,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你看。”
他像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将掌心的东西递到了江昀清面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极容易让对方产生误解。
果不其然,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毫无生气的蝴蝶时,江昀清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了陆闻川一眼,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你——”
听到这语气,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误会了,陆闻川连忙表示冤枉:“哎这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出门回来就看它躺那儿了。”
“……”
两人面对着蝴蝶尸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言以对。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打破了沉默:“那个,我之前学过做蝴蝶标本,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不……我试试?”
江昀清跟着他进了对面的房间。这是他第二次进对方的卧室,里面的布局跟其他客房很不一样,一看就是最初装修时就预留出来的。
他坐在上次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陆闻川翻箱倒柜地找之前用过的工具。那些东西都很常见,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过了,找起来很麻烦。
等陆闻川终于把针管、泡沫板等一系列工具凑齐,江昀清已经有些困了。他无声打了个哈欠,看着陆闻川坐回桌旁,给已经僵硬了的蝴蝶进行软化。
宽尾凤蝶的寿命在蝴蝶里算是比较长的,一般可以达到数月之久。江昀清不知道这只在院子里待了多长时间,白天刚见了,这才半天过去,居然就到了凋落的时候。
江昀清看着他操作,忍不住说:“你居然还会这个?”
话里话外带着惊奇,仿佛对陆闻川的认知又更多了一层。
其实这倒也不怪他惊讶,一开始他对于陆闻川的印象还只是一个会主动帮助落难游客的热心市民。后来在车上得知对方还开了家酒吧之后又觉得意外,毕竟在他仅有的认知里,见过的酒吧老板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留着胡茬、两条手臂纹着不明花纹的壮汉。
而陆闻川年纪尚轻,没有胡茬,虽然也很高大,但身形流畅,没有特别大的块头。至于纹身……虽然没有见过,但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总之,就目前来看,陆闻川在他心中的形象还算正面,热情、健谈、细心,如今居然还会做手工活。
“之前跟朋友学过,很简单的。”陆闻川将针头小心地插进蝴蝶胸腔。手头没有还软剂,他只能用温水一遍一遍地注射,好让蝴蝶的身体重新变软。
“需要很长时间吗?”江昀清问。
蝴蝶的翅膀已经可以顺利展开了,陆闻川撕了块硫酸纸,用细针将蝴蝶固定在泡沫板上:“很快就好了。”
他小心地调整着蝴蝶双翅的形态,说话间顿了下,状似无意般问江昀清:“这两天心情好些了吗?”
余光里,江昀清一直坐在他身边,没有动,更没有出声。直到陆闻川抬眼去看,才发现对方正目光平静甚至冷淡地注视着自己。
陆闻川知道,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说法,以为自己故意提起了他的痛处。
顿时间,他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前不久也是在这个房间,在这个位置,对方亲口向他讲述了自己的心事,如今只是引出了一个苗头,居然就敏感警惕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开启话题的程度吧,陆闻川心想。
他只得更为详细地重复了一遍,隐晦地表示自己指的并不是前两天墓园发生的那件事,让对方安心:“你之前不是说辞职是因为心情不好吗?现在呢?”
江昀清仍旧不太想提,语气明显敷衍:“还好。”
“平常多出去走走。”陆闻川将调整好形态的蝴蝶用细针重新固定好,真诚地提议,“南清到处是风景,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
江昀清还没说话,陆闻川已经把标本整理好了。
他看着那只已经死去了的蝴蝶被禁锢在半透明的硫酸纸里,短时间内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觉得,周围的那一圈固定针真像是一个牢笼,牢牢地圈禁着两侧的翅膀,迫使它们绽放最亮丽的色彩。这种色彩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它消褪之前,里面的蝴蝶是再不可能有力气挣脱出去了。
“这个需要固定个四五天风干。”陆闻川说,“等风干好了,我装了相框拿给你。”
江昀清其实想问为什么一定要送给他,他只不过是凑巧画了一幅画而已,没道理就这样决定了归属,但陆闻川却话锋一转,问到了别的上面。
“现在这个季节金桥屿的溪边有不少这样的蝴蝶,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块去逛逛,我也好久没去过了。”
陆闻川口中的“我们”自然不单指他们两个。或许是怕江昀清觉得无聊,临出门前,他还叫上了楼下无所事事的任远。
彼时任大少爷正在锲而不舍地策划他那第三十九次表白,说自己没时间,示意他退下。谁想陆闻川转头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孟识,电话接通后点开免提,清亮的女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在室内。
当对方提到自己也想去的时候,任大少爷犹如安了电动马达,立刻旋转跳跃,心甘情愿地钻进了车里。
江昀清和两位都不太熟,却在副驾驶上被迫听他们叽叽喳喳吵了一路。
任远是个话痨,在孟识不在的时候会无差别攻击,可一旦孟识坐到自己旁边,他就会自动瞄准,从孟识新烫的头发开始,到孟识的妆容、孟识的衣服、孟识新做的指甲……无一逃得过他甜言蜜语的攻击。
江昀清第一次见这种大面积夸人的方法。而孟识显然已经习惯了,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感觉良好,甚至还让对方精进一下话术。
到地方后,孟识和任远先下车,江昀清慢吞吞地跟在陆闻川身后,看着那亦步亦趋的两道身影,有些咋舌。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江昀清问。
陆闻川想笑,但感觉这样不太好,于是忍住了:“还没呢。那小子来南清快一年了,他爸每天都想让他回公司上班,可他就是不,唯一的倔劲儿全用在追女朋友身上了。”
江昀清心领神会笑了笑:“都这样了还没追上吗?”
“小孟可不是一般人。”陆闻川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过估计也快了。”
江昀清有些好奇:“为什么?”
陆闻川又沿着浅滩向前走了几米,找到了横过溪流的垫脚石。这里的溪水都很浅,就是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太大,那几块垫脚石都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最近的石板桥在几百米外,陆闻川懒得去找,索性脱下鞋挽起裤脚踩进了水里。
江昀清也跟着他脱了鞋。
“因为习惯啊。”陆闻川这才回答他的话,“习惯了两个人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孤单。更何况任远也不是那种特别不靠谱的人,小孟有自己的打算。”
江昀清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踩进了溪水里。
夏季的溪水凉得透心,不深不浅,刚好没过脚踝。第一步迈出去后,江昀清缓了好久才跟上第二步。
陆闻川倒是适应得快,在前面健步如飞,只有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的时候才会放慢速度。
“怎么样,这里景色不错吧?”
江昀清正低头观察着溪水中仅有的三两只鱼,那几只鱼都很小,颜色棕黑,并不美观,漂浮在长满苔藓的灰黑杂石之间,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又抬头环视了下四周,由衷地说:“好长时间没看到这么清澈的溪水了。”
“等再过两个月入了秋,这里会更漂亮。”
陆闻川说着,视线扫到江昀清身后,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哎,有蝴蝶了!”
江昀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两只翩然飞舞的蝴蝶。那蝴蝶已经长得挺大了,颜色金黄,抵得上大半个手掌,振翅而起时,像是两片迎风旋转的枯叶。
那两片枯叶掠过江昀清疾驰而去,顺着风向隐匿在了林间。
“这还不算什么,前面还有更多品种的蝴蝶。”
孟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同样赤着脚。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不会像他们那样略显狼狈地被流动的溪水打湿裤脚。她的头发编得很随意,状似鱼骨,搭在肩头,仰头看向他的笑脸里带着这座古镇独有的典雅与清丽。
“走啦。”孟识催促了他一声,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岸边撅着屁股采野花的任远,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江昀清没有听清,但看她没有等待,继续朝前走了。
想必是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孟识和陆闻川都早已习惯了溪水的冰冷和滑腻的苔藓,很快走到了对岸。
江昀清还是觉得有些滑,没多久就和他们隔开了几米远。
他其实并不着急,毕竟身后还有一个连鞋都没脱的人垫底。可是没想到,就在他逐渐缩短距离要上岸的时候,岸边的任远终于意识到那边只剩下了自己,忙不迭地甩掉了鞋,一边喊着孟识的名字,一边朝这边飞奔过来。
从任远着急的状态以及方才孟识丢下他时毫无负担的态度上,江昀清已经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位任大少爷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赶趟了,并且每次不赶趟的结果大概率都伴随着对方毅然决然的抛弃,不然眼下他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
然而紧张的结果必然会伴随着一些列不幸的事件发生。
就比如现在,任远着急忙慌地踩进水里,冒冒失失地趟出了一路水花。他速度倒是挺快,没过一会儿就趟到了江昀清近旁。江昀清本想提醒他一句小心绿苔,可话到嘴边还没开口,任远却先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那块垫脚石实在太滑,任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下去的时候一个滑铲,竟将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江昀清也一并铲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足够旁观者嘲笑一整年。
陆闻川转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来不及骂任远是个呆子,又立马返身回到了水中,将江昀清一把拉了起来。
江昀清一米八几的个子,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却没多少分量。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湿了一半,湿哒哒地搭在鬓边,整个人看上去比暴雨那天好不了多少。
“你没事吧?”陆闻川忧心地问了他一句。
江昀清摇摇头,想回头看看任远有没有事,他记得自己刚刚倒下去的时候好像砸着对方了。
“你受伤了!”
陆闻川惊呼了一声,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江昀清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但他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于是更仔细地去看,才发现陆闻川正皱着眉紧张地盯着他的肩膀。
江昀清心思一顿,这才意识到,是衬衫太薄,他的纹身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