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剧《凤凰冢》正倾情推荐中,广播剧凤凰冢围绕主人公汪云崇南叠枫开展故事,作者奈斯Nice所著的内容是:是故意惹出这些事情,因为有真相需要寻找,而真相也需要让大家都在知道。
《凤凰冢》精选:
万籁俱寂的京城深夜,四更已过。
祺王府的内书房孤灯一点,云肃挺拔的背影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他背向着案上的烛光,轻微跳动的微弱火光在他周围抹上了一圈昏淡不明的光晕,如一尊隐匿在黑暗角落的远古石塑。
但听一个极细小的“吱呀”声,朱红的窗棱被打开一角,三月春夜的凉风卷入些许,案上的灯烛忽然剧烈地一晃,瞬间熄灭。
黑暗中一阵青烟腾起。
云肃慢慢转过身,自案下摸出火折来,从容地“啪”地一声点着,一边引燃被熄灭的烛灯,一边道:“杜先生这是要故弄什么玄虚呢。”
烛光重新亮起,并不算通明的书房内竟平白多出了一个通身黑衣的身影,站在与云肃一桌相隔的对面。
被唤作杜先生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五官明朗大方,身材修长偏瘦,一副书生意态。
但这么一个书生气的人,竟能不发一响地钻进祺王爷的内书房来,着实可怖。
“王爷不是说要千万提防,别被巡检的十二卫发现了么?瑞山这才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城内守军哪。”轻松无比的语气,倒带上了三分调笑。
“呵,”云肃微勾嘴角,道:“那是叮嘱下面人的话,杜先生武功高明心思细密,自是不用本王多虑的。”
杜瑞山笑了两声,自顾自地走到一边的红木椅上坐下,道:“难得王爷如此看重瑞山,不如日后,王爷也替瑞山在朝中谋个差事,如何?”
云肃脸色微沉,凌锐的目光扫了杜瑞山一眼,冷冷道:“杜先生,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杜瑞山笑意更深,道:“玩笑而已,王爷何必认真呢。”目光毫无顾忌地直视着云肃半晌,方道:“不知王爷深夜寻瑞山来,是有何要事?”
云肃看着杜瑞山,沉吟许久,方自胸中慢呼出一口气,缓缓道:“上次与杜先生说的事,可以准备了。”
杜瑞山敛起笑容,眉头一沉,道:“何时动手?”
“给杜先生两个月,不知够不够准备?”
“王爷真是好盟友,两个月足够宽裕了。”杜瑞山脸上又浮出笑容,道:“只是不知,上次瑞山带来的条件,王爷可算是答应了?”
云肃眉心一拢,道:“杜先生难道不觉得,徽州七府,太多了一点么?”
“哈哈哈,”杜瑞山低笑出声来,眼中精芒却是愈深,道:“那王爷难道不觉得,我们要做的事,太危险了么?”微微一顿,又道:“王爷可莫要叫我辈小民失望哪。”
云肃抿紧唇,抵住桌案的手握得青筋突起,许久,终于闷声道:“好!不过杜先生也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了。”
杜瑞山神情一肃,道:“这个王爷不用交代,毕竟,成了王爷的事,我们的事也才有指望。王爷若是无事,瑞山这便告辞了。”
云肃点点头,道:“还请杜先生务必准备周详,待适宜动手时,本王会再联系先生。”
杜瑞山微笑站起,一边向窗口走去,一边道:“那就等着王爷的消息了。哦,对了,王爷上次问起的事,瑞山顺便差人去查过了,现在告诉王爷,权当是报答王爷的爽快。”话音一落,但见屋内黑影一闪,杜瑞山霎时已经不见。
案上多了一个黄纸信封。
云肃拾起信封拆开来看,双眉锁紧。
半晌,云肃自那信上仅有的两行字间抬头,向门口唤道:“武平。”
门外应了一声,叫武平的心腹推门而入。
云肃示意武平走近,然后将手上方才杜瑞山留下的信递给他,道:“明日一早,把这个亲手交给长公主。”
已是三月中旬,午后的阳光中已经暖意融融。
京城的街面被这暖阳一晒,舒散惬融的慵懒漫进了大街小巷,于是街市上人客寥寥,连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都低了许多。
与这等闲适街景截然相反,在悠莲馆二楼最精致的房间内,一个人正提着朱笔锁着俊眉,专注于面前堆叠起来的奏折。
皇上在悠莲馆里包下了水扬心一年的曲子,这个消息在京城的高等官员之间,已经是人人皆知的秘密。而此时,这位让各色官员暗暗皱眉的、流连烟花之地的九五之尊,正在水扬心房内专为他设置的一张梨花木长案边,凝神苦思。
水扬心正坐在另一边神色淡然地用一把精巧短剑削着水果,不时抬头看看云端左手边阅完奏章的数目,柳眉微微一挑。
云端批阅的速度向来不慢,但是现在他手上的这一份,云端已经盯着它看了近三刻时间了。
很显然,云端并非在看那折子,而是在思虑跟这奏章中所述相关之事。
水扬心微微侧头,但见那折子的颜色是黑面金漆,较其他的折子都要小一些。水扬心这么看着云端办公务也有一个多月了,自然知道这是密报。
云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锐利精明的眼中却是波浪滔天。
水扬心收回视线垂下眼,手上短剑一转,将刚削好的一个水梨利落地切成小块。
这等场景,若叫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看去,都一定会瞠目结舌。那个传闻中迷恋上悠莲馆里当家乐伶的皇帝,居然放着美人不看远远地在一边阅奏折;而本该是顾盼流转只会吹奏弹唱的悠莲馆招牌,竟然娴熟豪迈地在用一柄短剑切瓜果。
一个硕大精致的彩釉瓷碗摆到面前,送那个瓷碗过来的纤白玉手在眼前一晃而过,将云端的视线带了起来。
水扬心拉过一张圆凳坐到当朝天子对面,毫无顾忌地用方才削果切瓜的短剑插水果来吃。
云端看着水扬心就着锋利的短剑把水果往嘴里送,且丝毫不担心那漂亮的朱唇会被尖锐的刀刃划伤,不禁勾起嘴角,道:“看来朕送你的这支短剑你倒用得顺手。”
水扬心咽下一块果肉,抽出那短剑来端详了半天,道:“蒙皇上不吝赏赐,扬心这里稀奇珍玩倒是多了不少,不过,还是这支短剑看来最顺眼。”
这言下之意,是云端送的其它玩意她都看不入眼了。
云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也不介意一个乐馆里的小乐伶与他共用一个瓷碗,轻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盛满水果的大瓷碗以及碗边搁着的几枚削得扁平的竹签,道:“怎么朕就用竹签了?”
“皇上贵为天子,身子自然要比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要金贵得多了。”水扬心抬起晶亮杏目,道:“再者,扬心若是不小心弄伤了皇上,一会儿董大人来接,还不得鸡飞狗跳起来。”
云端拿起一根竹签递了过去,道:“反正竹签这么多,朕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也用这个吃罢,看着怪吓人的。”说着就要用手中的竹签去换水扬心握着的短剑。
水扬心吃了一吓,忽然下意识地手腕一转,避开云端伸过来的右手同时,抛出的短剑凌空就向云端的手背刺去。
云端如此出入悠莲馆已有月余,水扬心对云端每日都来这里批阅奏章也已经习惯,两人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自从上次她惹怒云端导致云端几乎要强暴自己之后,水扬心对云端的靠近或者触碰都极为敏感,而云端似乎也很注意,不太轻易接近水扬心。
此时,许是被那封密报搅乱了心神,云端的右手几乎要碰到水扬心持着短剑的手,水扬心下意识地闪避,眼看那短剑就要刺上云端手背!
短剑携带着本能劲气,加之云端完全没有防备,根本是一时之间躲不开的。水扬心反应奇快,狠下心左手一抄,凌空一把握住了急急下坠的刀刃。
手心一阵冰凉的刺痛,水扬心咬紧牙,鲜血顺着银白的刀尖汩汩淌下。
云端大惊,赶忙绕过花梨木长案,抓住水扬心的手腕。
水扬心本能地挣了一下,但已然受伤的手根本拗不过云端,只得任他摊开来看。
纤柔白皙的手心血红一片,两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斜划在掌中,触目惊心。
“你这是干什么?!”虽然知道水扬心是为自己挡掉一剑,但看着那细长柔美的纤手上平白地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云端还是禁不住提高了嗓音。
水扬心被他意外高声的责怪懵到,愣了许久,这才慢慢将手抽回来,低头道:“方才是扬心失手,听凭皇上责罚。”
“呵?”云端对水扬心的话置之不理,一把又将那受伤的纤手抓了回来,道:“那短剑掉下来,最多划个口而已,你还用手接它干吗?!”
“皇上乃万金之躯,受伤不得。”水扬心这回没有再挣,将头扭向一边。
“朕有那么弱不禁风?还需要你替朕挨刀子?!”云端英武威仪的俊眉拧起,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悦。
“不是,扬心只是……”水扬心待欲解释,却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已经再无解释的理由,声音几不可闻。
云端握着水扬心的白皙腕子,幼嫩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一路滑进身体,常年习武的小臂匀称结实,不似一般女子的软绵。云端看着扭头不语的水扬心,突然不知是笑是叹地呼了一口气,道:“真难得你会这么恭顺。”
被握住的腕子一抖。
“屋里有没有药?你这伤口得包起来。”云端一边说着,一边放目在房里搜寻,终于目光停留在墙角摆着的一个竹木小箱子上,指着问道:“是那个?”
水扬心点点头,随即很快又大大地摇头,站起身来往那墙角走,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云端也站起来,三两步抢到水扬心之前,打开药箱翻找起来。
寻了一块洁净白布擦掉血污,然后清理伤口,在掌心及手指的伤口上均匀上药,最后再包扎好。
看着被处理得一丝不苟的伤口,水扬心几乎傻眼。当今圣上,尊贵得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竟然会做这种事情,而且,还做得出奇的好。
云端却皱皱眉,端起水扬心的手看了半晌,道:“你这里的药不够好,朕明天从宫里带几瓶玉金膏过来再给你换上,敷过之后只要三天不碰水便可痊愈,等好了以后连个痕都不留。”
“不用了,小伤而已,况且……”水扬心试着舒了舒手心,抬眼迎上云端的目光,忽然怔住。
云端也一愕。
原来,两人方才心思都被水扬心的伤口所牵,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竟一直是坐在水扬心的床榻上。
水扬心当先反应过来,倏地一下跳了起来。
但听“咚”得一声,水扬心方才跳起的身子瞬间又弹了回来。
云端再次傻住。
只见水扬心一边手揉着头顶,半个身子都弓了下去,一对漂亮的杏目眯成了一条线,一张俏脸疼得刷白。
云端爆出一阵狂笑。
看似惯于声色老练于江湖的水扬心,心中其实对放倒云端的那天一直耿耿于怀。离开青竹小居的三年,她早已清楚自己的容貌和才气对于男人的诱惑力,是以尺度一直把握得极好。虽然知道皇上那日按倒自己是因为提到后嗣一事激怒了他,但这毕竟是三年来头一回被一个男人迫到如此境地,水扬心表面上优哉游哉,心下却是处处提防,不然也不会有刚才险些刺中云端的一幕了。此时猛然发觉两人竟坐在帐幔半垂的架子床上,水扬心更是唯恐云端不知何时意兴又起,下意识“刷”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那雕花顶柱本是有一人高、决计撞不上的,但水扬心实在是用力过大,竟是不偏不倚地正正撞了上去。
水扬心抬眼怒瞪向一边笑得毫无形象的云端,再也不管他是不是当今天子了。
许是水扬心这一瞪当真有效,云端收敛了笑容,站起来走近她道:“在这么个屋子里都能把自己弄出这么多伤处,慌张成这样,朕下回都不敢过来了。”
水扬心抬起头,已经到嘴边的一句“那就不要来了”,不知为何,生生地咽了回去。
涟漪轻漾的眼睛璀璨晶亮,明媚秀艳的脸配上倔强地仰起的头,像一只高傲的猫。云端眼色柔和下来,伸手轻轻抚上水扬心额角,道:“让朕看看有没有撞伤了。”
水扬心意外地没有拒绝。
云端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常年被精细伺候的双手触感极佳,轻柔温缓的动作并未触及痛处,那指尖传来的暖意反而如一剂阵痛的良药,让人一时忘了到底伤在何处。
燃烧的香塔中苏合香袅袅,初春三月的午后阳光倾洒进来,照得一片融融。
尘嚣繁华之中的片刻宁静,意外地令人贪恋,静谧的室内只闻见平坦舒和的呼吸声,不知是否已恍然了流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阶而上,屋内的沉静被轻微的叩门声陡然打破,云端收回手,脸上露出一瞬的无措,又很快恢复帝王的威仪,向门外淡淡开口道:“怎么了?”
董之弦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等的人已经到了。”
云端双眉挑起,眼中掠过一丝欣喜,道:“好,那现在就回宫,你进来罢。”
董之弦应声而入,照例先伺候云端穿好外袍,然后手脚利索地收拾好摊散在桌上的奏折。
无意间瞥了一边的水扬心一眼,董之弦手上一个不稳,刚刚叠好的折子又尽数塌了下来。
“董大人?”水扬心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忙接着,手伸到一半就猛然明白了董之弦为何手抖,伸出的手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云端一边整理着袖口盘扣,一边回过头来瞄了董之弦一眼。
董之弦慌忙低头下去七手八脚地收拾被自己散了一地的奏折,一颗小心肝嘣嘣狂跳。
水、水扬心的手怎么伤成了那么个样子?!这这这地上怎么还有把沾着血的短剑?!
悄悄用眼角瞟了一眼云端的英伟背影,董之弦按着自己的心口——还好皇上没事啊……天啊天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丑时,华阳门边的一扇小门开出一条细缝,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扫了片刻,转头向身后的小太监道:“小心着点儿,别让人给看出不对来。”
那小太监连连应是,低声道:“叶将军慢走,奴才就送您到这儿。”
高大的身影随即在门口一晃,迅速隐匿在黑夜之中。
月色只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一瞬,但那英毅过人的的脸和闪着精武光芒的眸子,却令人过目难忘。
此人,新晋荣骑将军,叶廷恭是也。
叶廷恭埋身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小巷里,凭着过人目力和对于皇宫周边地形的熟悉步履匆忙。他此次是秘密进京,中间的联络全由十二卫两位副领负责,连皇上周围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两三个,因此需格外谨慎。
京城中如今祺王爷和佟耀顶的眼线极多,加上他自幼便是皇亲国戚,识得他的人不少,因此他只能借宿在开欢月楼的表哥家中,晚上方敢出来面圣。堂堂的荣骑将军,居然要摸黑觐见,这是个什么世道?
叶廷恭一边走着,一边却暗暗勾起嘴角——祺王爷到底不是治国的料子,要论在暗涌的汹涛之中沉着掌舵,当今皇上虽然较他小了好几岁,但这一点上却胜出了不止一筹。不过,这一步棋到底能不能走赢,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助力。
叶廷恭脚步微微一缓,忍不住抬眼望向南方。夜色深沉,浓黑的夜空里亮星点点,叶廷恭顿步眺望了许久,深深地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道:“汪云崇啊汪云崇,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略略舒了舒绷紧的神经,叶廷恭低下头去,继续在暗夜里疾行。
为了躲避宫城外角的守卫禁军,叶廷恭拐进宫墙旁的一条小巷,在巷中转了几个弯之后,终于绕过了守军,顺着另一侧的宫墙前行。
走到距宫墙拐角约半丈处,叶廷恭猛然停住。
在那拐角的另一侧,正有一人也在靠近,那独特的轻功步法静如灵猫,叶廷恭竟然给他挨到如此之近这才发觉,足见武功之高。
叶廷恭屏住呼吸,身体贴上宫墙,全身的肌肉已然重新绷紧,蓄势待发。
拐角那侧的那人也停了下来,按兵不动。
叶廷恭吊起心来,城防守军的将领中,好像还没有武功如此精深的人物,难道——是被祺王的人发现了?
心念至此,叶廷恭攥紧了双拳,杀意骤起。
但见星夜下两条黑色的身影一齐抹出,两人同时出手。
叶廷恭出手极狠,暗夜之中仅凭对对方劲气的感应,夺出的右手呼呼生风,直锁对方咽喉。同江湖上的习武之人不同,叶廷恭自小学的即是两军对敌的实用武功,手上花招并不繁多,主要习的都是内家功夫,力求在战场上能够一剑封喉,劲力非常人可比。此时这一着更是灌注九成内力,对来人狠下了杀手。
哪道那人如魅影一般游步一掠,竟轻而易举地自叶廷恭掌下逃脱,晃身欺了过来。
叶廷恭心中一惊,手上反应却丝毫不慢,借着对方欺近的功夫左拳擂出,直打对方小腹要害。
那人似乎也未料到叶廷恭亦是身手不凡,但见叶廷恭回招奇快且又发一拳,本已欺近的身子生生一拉,再次移远了去,又自另外一面袭来。
叶廷恭撤拳回掌,脚下横踢对方风市穴,那人身形一抹,侧闪而开。
几招过去,叶廷恭暗暗皱眉,这个人的功夫好生奇怪,明明是与自己同时掠出攻击的,却一直但守不攻,只绕在自己周围闪来躲去。
叶廷恭微微眯眼——这样磨蹭下去,这里的动静迟早会叫巡检的守军察觉,到时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全身肌肉一紧,叶廷恭灌力双掌,刹那间全力扑出连攻十余招,招招夺命。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面对叶廷恭十成劲力的压迫也有些左支右绌,但却都能险险躲过。
一个风生水起连打疾击,一个波澜不惊避闪游离,两人在宫墙的这个暗角上正自打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道微弱的笼火余光自头顶抹过。
两人下意识地都是顿住,却都看准了这一虚隙,横掌切向对方脖颈。
出招的手在肌肤外半寸处猛得一刹,暗角上再次陷入寂静。
这两人都极精明,正躲在宫城内塔楼的视线死角下,若是侍卫不探头出来,是决计发现不了的。此时塔楼上的侍卫正要换岗,两个侍卫手中各一盏灯笼,虽然呵欠连天的侍卫不会多心到走到塔楼边上探头下去,但两盏笼火的余光加在一起在两人头上这么一掠,却足够让这两人看清楚对方的面貌。
叶廷恭震惊,削到对方脖子上的手当先收了回来。
秀气的脸上淡眉修长,略有丹凤意味的双眼中难找出一丝的情绪浮动,薄薄的淡色双唇轻抿着,容色沉静。
十二卫查访司司领,陆之冉!
陆之冉也吃惊不小,慌忙收回了手。
叶廷恭皱皱眉,一把拉住陆之冉闪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这两人仅在叶廷恭年初回京之时远远见过一回,后来汪云崇拒婚那天叶廷恭最后出现,两人也算是再次照过一面,但这其间两人从未说上过话,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根本算不上熟识,因此方才乍一交手,彼此都未认出对方来。
见是十二卫的人,叶廷恭舒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略略缓了下来。十二卫对皇上的忠心丝毫不亚于自己,虽然汪云崇已经被贬,但是眼看着总领遭受此等待遇,十二卫上下对祺王更是恨之入骨,较汪云崇在时,反而靠皇上更紧了。
他这次秘密入京,虽然只有韩承希和董之弦知晓,但之前听说陆之冉为汪云崇任总领时的心腹,有时甚至比韩承希和董之弦都知道得多,想来是可以信任的。
叶廷恭抬眼对上陆之冉的视线,却忽然心中猛地一凛,做为大将的本能让他微微挑起了眉——自己和皇上刚刚见过,算算时刻,陆之冉绝不可能跟他一样也是来见皇上的,但若不是见皇上,陆之冉深夜在此,又是为何?
陆之冉更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宫墙底下碰上本该是在边关的叶廷恭,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又很快掩盖在幽漆的黑瞳下。
“陆大人。”
“叶将军。”
简单行过礼,陆之冉官阶较叶廷恭低了两级,垂首了片刻。
斟酌了一下言语,叶廷恭当先发话道:“本将秘密来京之事,韩、董两位副领是知道的,希望陆大人不要声张。”
陆之冉点了点头,道:“是,之冉明白。”
叶廷恭盯着他看了半晌,又道:“不知陆大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本来战将与十二卫隶属不同部门,叶廷恭纵使是荣骑将,亦是无权过问十二卫的。但此时地点时辰都特别,若没有个合理的解释,的确是令人起疑。
陆之冉神色依旧淡泊,抬头道:“两位副领近日公务繁忙,十二卫城防巡检便由之冉暂代。且前些日有报京城深夜时有莫名的高手出入,之冉恐这其中有些不对,这才趁夜秘巡。”
自汪云崇被免职之后,韩承希和董之弦便各担起一半总领的职任来,的确是忙了不少。而且,陆之冉在十二卫中专司查访,有高手莫名出入这样的情况出现,陆之冉也确实是责无旁贷,十分的合情合理。
跟他比起来,自己这么大半夜的摸黑疾行倒显得不太正常了,无奈皇命在身,又不能解释太多,叶廷恭咳了两声,上前两步拍拍陆之冉的肩,道:“哦,既是如此,就不打扰陆大人公务了,陆大人先请。”一摊手,示意陆之冉先走出小巷。
陆之冉拱手一揖,转身没入黑夜。
叶廷恭抬头看了一眼那宫墙后的建筑,若他所记无误,依那檐顶的形状,该是锦福宫。叶廷恭往小巷外探了探头,待陆之冉走得远了,这才提步向另一方向走去。
展开绝世轻功转过数条小巷,陆之冉脚步一顿,身子重重靠上背后的青石墙砖,全身紧绷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走一般,瘫软下来。
十指紧紧抠住墙砖的缝隙,像是在寻求坠落时的唯一支撑,陆之冉仰头望向沧冷的夜空,依然神情淡漠的脸上忽然滑出一颗清泪。
仿佛坚固的堤溃出了一角,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自秀气的眼中滚落,刹那间那张冷然的脸被泪湿得模糊起来,渐渐温和。
失去力气的身体顺着冰冷的青石慢慢往下滑,陆之冉倚着石墙蹲下来,将头埋进圈起的手臂里,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而断续:“崇哥……你是为了他……才拒婚的么……”
三月二十,天气阴沉。
临近暮晚时分,天上终于细细碎碎地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毕竟已是甲时快过,街边的摊贩干脆都收摊整理,回家生火煮饭去了。
隐隐闻见马蹄轻响,湿滑的青石板路上,随着渐渐稀疏的人群,竟多了两匹红棕色的骏马。
与四处忙着收拾摊子、快步疾走躲雨的人不同,马上的两人肩上发上都被雨水湿了薄薄的一层,却仍然放缓着马蹄闲闲走着,似乎对绵绵的雨丝毫无察觉。
两匹骏马经过之处,无意间抬头来看的人都会不禁怔住,然后盯着那两人背影愣神半晌。
偏僻山野小镇里的人,从未见过有如此神采的人物。
昏沉的天气又暗了几分,夜色已近。
汪云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起眉来,道:“这个镇子怎么连个客店都没有?记得当日在乌沙,那客店还是很好找的。”
南叠枫也正抬袖拭着脸,闻言低头轻笑起来。
汪云崇正在四处寻着客店,抱怨了一句后见南叠枫没应声,回头瞥见南叠枫的神情,先是一愕,随即也微微一笑。
在乌沙的那一晚,两人情不自禁地绵长一吻,猛然触动了心底不曾萌动过的弦。从那时起,缭绕的情愫悄然生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汪云崇移靠过去,弯起膝盖轻轻蹭了蹭南叠枫的小腿,毫无意外地看见南叠枫微微拧起精致的眉瞪了过来。
轻轻勾起嘴角,汪云崇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用目光搜寻街边客店。
在青竹小居与呼延父子长谈后,另一个谜题浮了上来——宁添南。呼延铎说,世人皆以为陵鹤子是天下第一,但其实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六月雪”宁添南。呼延铎不仅见过宁添南惊为天人的一面,更是意外地见过一次宁添南出手,惊世骇俗。
然而,关于宁添南的一切,仍旧是个谜。与宁添南仅有一面之缘的呼延铎无从知晓,师从宁添南十五年的汪云崇被蒙在鼓里,而身为宁添南之子的南叠枫更是全然没了记忆。
仿佛凭空蒸发的宁添南,却隐隐的,关系着某些牵连。为什么来去神秘的宁添南会愿意倾囊教导汪云崇十五年?为什么悉心教养了十五年又将他丢进十二卫后只身离开?为什么亲生的儿子他不仅不授武功反而弃入深山?为什么收养南叠枫的正好是陵鹤子?
虽然呼延铎坚定地说过陵鹤子与宁添南不曾相识,但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将这两个绝世高手拼命地牵扯在一起。
让陵鹤子甘心终生不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让宁添南抛弃了亲生骨肉?
一个接一个的谜题接踵而至,阳灵教蠢蠢欲动,揭开二十年前的各种秘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于是汪云崇提起,他唯一知道的宁添南的一个旧识,正住在玉华山脚下,于是两人次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寻来,而呼延父子二人,则是直接先去了百川山庄打听阳灵教的动静。
汪云崇挑了挑眉——说到这里,因为呼延父子两人的突然造访和这几日的连夜赶路,好像——侧眼看了看南叠枫——好久没有亲热了……
南叠枫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望过来,也挑眉起来以示疑问。
汪云崇摇摇头,一边转回头继续寻觅,一边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来一次把这么多天憋下来的份量都补回来。心念至此,更是放目四周,恨不得眼前立刻就蹦出家客店来。
终于找到一家客店,两人衣衫都已湿了半身,汪云崇自是无碍的,南叠枫虽然比较不耐寒,但到底内力深厚,一时也挨得过去。客店里生意竟是出奇的好,加上因是开春,来往走货的人不少,统共的九个房间仅余下一间,还是刚刚走了客人收腾出来的。
“两位要是不嫌,就先将就一下,明天兴许就有客人走了,能再腾一间出来。”伙计一边引着两人上楼,一边道。山野小民从未见过这么俊逸的人物,说话很是客气。
“哦,不必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今晚挤一挤就过去了。”汪云崇一边应着,一边回过头朝南叠枫暧昧一笑。
南叠枫既没瞪眼也没搭理他,只待汪云崇转回去继续跟那伙计说话时,提起足尖在他右腿后膝关节上轻轻一踹。
汪云崇全然没有防备,但觉膝上一软,整个人当下就往楼梯上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汪云崇反应也奇快,慌忙左脚往前一跨,双手撑住两边木板,这才险险顿住。
饶是如此,还是弄出了老大一声动静,把那引在当前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南叠枫踱上前两步,勾手将汪云崇扶起来,然后一边扯着汪云崇往前走,一边笑意盈盈地向那伙计道:“你们这里客店可不多哪。”
那伙计被他笑得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话也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就、就是我们这家客栈,也、也是去年才、才开起来的。”
南叠枫依旧拽着汪云崇,点头道:“我看你们这里做生意走货的人也不少,你们老板倒有眼光。”
提到老板,那伙计眼睛一亮,微微挺了挺脊背,顿时说话顺溜起来:“那是,我们莫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贵,眼光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南叠枫和汪云崇同时一顿:“莫老爷?”
伙计点点头,骄傲道:“就是莫润升莫老爷啊!客观您是外地人兴许不太清楚,但这里十几个镇子,有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莫老爷?”
“莫……润升?”汪云崇一时结舌。
“嗯,莫老爷。”那伙计有些不满汪云崇如此直呼其名,纠正了一下,才续道:“莫老爷的买卖做得可大了,据说京城里都有他的生意呢,这镇上的铺子,十有七八都是莫老爷开的。”顿了顿,眼怀感激道:“莫老爷不仅自己的生意做得好,对我们这些做杂事做伙计的也特别好,一到逢年过节的,都不忘给我们加工钱。”
“莫老爷可现在可是住在玉华山下?”南叠枫问道。
“是啊……咦?”伙计瞪大了眼睛:“客官认识莫老爷?”
“不是,”南叠枫摇摇头,道:“也是路上听人说起的。”
那伙计拍拍胸脯,道:“我就说吧,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莫老爷的。唉,两位这里边请,小的就先下去了,两位有吩咐再唤小的就是。”
走进房间,南叠枫关上房门,神色古怪地盯着汪云崇。
他二人下武夷来此处寻找莫润升,第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弄清楚宁添南的身份,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莫润升正是论武大典结束后叶剪繁交给汪云崇的那本小册子里记录的,将龙箫卖出给百川山庄的最后经手人。
这一点,与两人再武夷山就分开的呼延父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汪云崇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将湿了半身的衣服脱下来,露出小麦色的结实上身,这才转过来,呵呵一笑,道:“我都说过了,我当时见他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大,能记得他是住在玉华山下就不错了,你别要求那么高了。”
此时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方才的那个伙计敲开门送了盆热水进来,又匆忙奔下楼忙去了。
南叠枫扣上房门,瞥了汪云崇一眼,一边将搭在盆上的手巾浸到水里,一边道:“若真如世伯所说,父亲是个比我师父还要神秘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生意做遍天下的旧识?”
汪云崇慢慢踱过来,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虽然这莫润升是个商贾,但据我的印象,他也算是个俊朗的骨气人物,呵,不然也不会有那份心思去管那些铺子里伙计的死活了。”
“嗯……”南叠枫不置可否,将白巾拿出来拧干,递给汪云崇。
汪云崇接过巾帕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忽然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不恨他么……?”
南叠枫从未见过如此小心翼翼的汪云崇,一下子愕住,下意识道:“谁?”
“你父亲……”汪云崇抬起眼。
南叠枫好笑起来,道:“干嘛说得这么生疏,他不是也是你师父么?”顿了一下,反问道:“把你养到十五岁又突然抛你而去,你不恨他么?”
“怎么会。”汪云崇道:“又不是下半辈子都要靠人养活,他已经授我立业的本事,之后的事,本来就是要自己闯的。”
“对啊,那你又何必问我呢。”南叠枫伸手握住汪云崇健壮的小臂,道:“虽然我不知道当时父亲为什么会放弃我,但我不是也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了么?若是真的跟着那样的父亲,也许倒未必会比跟着师父更好。”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也握上汪云崇另一只小臂,仰头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他不要了我,为什么反倒愿意养你?你有什么好?”
隔着一层衣物,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南叠枫灿亮的星眸近在咫尺,眼里的笑意清冽如三月春水,晃得汪云崇一把将那块早已凉透的巾帕重又丢回水里,揽住南叠枫的腰就吻了下去。
清茶的淡香弥漫向舌根,微微发凉的手游走在他光裸结实的背上,汪云崇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腾出固在南叠枫腰后的一只手来,摸摸索索地就去解南叠枫腰带。
“唔……”南叠枫下意识地抓住汪云崇的手。
“你不是怕冷么,这么湿的衣服还不赶紧换下来?”汪云崇理所当然,再伸手去解他腰带。
南叠枫顿了一下,倒也真的不再阻拦。汪云崇立刻得寸进尺,灼热的唇欺上白玉一般的颈子,一边熟门熟路地拉开南叠枫已经松散的衣襟,露出光洁滑润的肌肤来。
南叠枫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去摸那块浸在水里的巾帕,断续道:“脏……脏死了……先……擦个脸再……”
汪云崇看也不看,抄手一把夺过那巾帕,重又给它丢进盆里,然后两手一个用力将南叠枫腾空抱起放到床上,滚热的身子覆了上去,一边忙而不乱地除去两人间剩下的衣物,一边笑意加深地在他耳边轻啄,道:“擦什么脸,留着一会儿……”
后面半句被脸色微红的南叠枫主动献吻堵住,汪云崇当即不再废话,俯身含住那伶薄漂亮的唇。
次日清晨,雨虽然不下了,但天色已然阴沉。
南叠枫腰间一阵似酸似痛,皱着眉微睁开眼,见室内一片通明,天已经亮了。
朦朦胧胧地想支起身,却四肢酸软地使不上力,南叠枫晃了晃头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发觉除了腰上的酥麻以外,自己不仅上身被汪云崇紧紧搂住,双腿也与他缠在一起,南叠枫愣愣地看着紧箍在自己肩上的汪云崇右手,完全不敢想象那绣纹的棉被下是怎样一番景象。
横眼看向躺在一边的汪云崇——自从武夷山上下来之后,两人一路紧赶,在马背上颠簸了数日,腰上腿上早有些隐隐的不适,偏偏这人还有满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可着心情折腾。
最可恨的是,这罪魁祸首居然还这么紧紧抱着自己睡得一脸香甜,叫人怎不火大?南叠枫愤愤地吐出一口气,转过头,俯身在汪云崇胸口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啊!”汪云崇身子一颤猛然惊醒,一睁眼就见南叠枫正从埋首在自己胸膛上的姿势抬起头来,一双璀璨清亮的眸子犹自带着睡意。汪云崇眨眨眼睛,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汪云崇伸出右手扶住南叠枫的头将他往自己胸口上按,一边笑道:“一大清早就这么热情,你继续啊,刚才很舒服。”
南叠枫直起头来,终于腾出的手一把掐住汪云崇的下巴,沉脸道:“汪云崇,你给我起来!”
汪云崇被他掐着下巴捏得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咿咿呀呀”地指着那棉被。
南叠枫给他吵得烦了,松了手皱眉问道:“想说什么?”
汪云崇揉揉给他捏的酸麻的下颌,笑道:“你压着我,我怎么起来?”
南叠枫微微一怔,只这一怔的瞬间,汪云崇已然翻身反压了过来,柔软舌头再次滑入,反复舔食着那百尝不厌的淡淡茶香。
满意地自那伶薄漂亮的唇间退出,汪云崇轻轻顺着有些不稳的呼吸,牵起嘴角冲南叠枫浅浅一笑,起身下床,一面散散地穿衣,一面自行李中取出干净衣物递给南叠枫。
南叠枫躺在床上,揉了揉兀自有些昏沉的额角,道:“时隔这么多年,但愿莫润升还能认得出你。”
汪云崇耸耸眉,道:“来都来了,且碰碰运气罢。”
玉华主峰独冠群山,巍峨的峰顶在九霄重云中飘渺,连带地让整座山都虚虚然仿若仙境。
距玉华山不到一里的村镇上,遥遥便可看见一座雄伟大宅依山而建,宅前一道宽敞幽深的溪涧缓缓流过,溪涧上一方圆拱的精巧石桥横跨,倒有些江南的意韵。
两人虽是为避免太过招摇徒步而行,但山脚底下村镇里的乡民,本就没见过几个外人,这番突然地来了两个,却又一看都是气度不凡的,于是呼亲唤友奔走相告,竟一时间好像看什么新鲜似的,围观了不老少人。
如此众人,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莫宅,两人方刚走到那石桥边,便有两个仆从模样的男子迎了过来。
南叠枫跨前两步,拱手道:“两位小哥可是莫老爷府上人?”
那两个仆从也不常见如此精致人物,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回礼道:“不敢,小的在庄子上做事,公子有什么事么?”
南叠枫抬眼,展开璀璨笑容,道:“不知莫老爷可在府上?”
两个仆从吃了一惊,不知是被从未见过的这等笑意晃花了眼,还是被这个问题的内容骇到,对视着愣了半晌,其中站在左边的一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问道:“两位……是想见我们老爷?”
汪云崇也跟了上来,点头道:“正是,烦劳两位小哥通报一声。”
两个仆从的讶异更深,盯着这两人看了许久,站在左边的那人才道:“两位可有书信之类事先知会过我家老爷?”
“嗯?”这回轮到南叠枫愕了一下:“呃……这个……我们来得的确有些唐突,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但我们确有要事要见莫老爷,烦请二位通报一下,在下感激不尽。”
汪云崇也有些傻眼,书信知会之类从来都是官府人家才有的规矩气派,这么一个乡野村商,怎么还有这样的排场?
再者,十多年前他跟随宁添南来时,印象中是全然没有这般讲究的。
两个仆从有些为难,右首那人皱起了眉,道:“听二位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道莫府上的规矩。我们老爷家业庞大,日常事务极多,若非有访客提前知会或是官员来访,老爷一般是不见的。看二位远道而来,本来去通报一下也无甚不可,但老爷今日恰好约了郡府的惠大人,这马上就要出发了,片刻耽搁不得,我们只是府里的小小杂仆,万万不敢搅了老爷的事。两位不妨先等等,留下书信写明姓名身份,小的再报上去,等老爷见了惠大人回来,二位再来不迟。”
汪云崇心中一阵苦笑。
若是在之前,自己只消报上十二卫总领的名号,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武林泰斗,哪个敢有丁点儿怠慢的意思?但如今,一旦被贬回白身,当真是一点说话的分量也无了。
紧了紧眉,汪云崇再凑前一步,道:“惠知灵惠大人?他不是住在丰城么?难道下了镇来?”
左手那仆从面色微讶,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一身素装的公子竟对地方官员如此熟悉,上下打量了汪云崇几眼,道:“公子这就玩笑了,惠大人可是父母官,我们老爷找惠大人商谈,哪有让惠大人屈尊的道理?自然是我们老爷往丰城去了,算上商谈的时间,往返可能要六七日罢。”
六七日?那可如何来得及?
南叠枫抬起头顺眼向那大宅眺了一眼,此处依山傍水,大宅面南而建,这个方向的朱红大门华贵高耸,想来是正门无疑了。这莫润升既然这么讲求规矩礼制,若要出门去见郡府大人,定然是要从正门出来才对。
而眼下这门内看来还没有什么动静,应该离出发还有一会儿。
“两位小哥,”南叠枫再次深揖道:“我二人确有急事,烦请两位无论如何帮忙通报一声,只要莫老爷愿见我们,半个时辰便可,绝不耽误。”
两个仆从面面相觑更加为难,正欲再劝,忽见汪云崇吐出一口气,二话不说抬脚便往桥上去,直直就向莫府大门走。
“哎!公子!”两个仆从大吃了一惊,连忙连追带跑地赶上去要拉住汪云崇,哪道汪云崇早已不动声色运上真气,脚步也不见得如何快,那两个仆从却始终摸不着他半片衣角。
“公子!公子!”两个仆从哪里知道这其中奇巧,只道是自己不够卖力,直追得满身大汗,汪云崇却仍距他二人不多不少三尺之遥。
南叠枫眉心一拧,也只好跟了上去。
离大门三丈来远时,蓦地那朱红铜门一震,大门发出沉重而肃穆的“吱呀”一声,汪云崇一凛,脚步骤然顿住。
铜门开出一角,自门内走出一个华发白须的老者,精明的脸板得直硬,矍铄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悦,道:“阿然阿九,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森然的目光扫向站在当先的汪云崇,花白的眉拢起几分,视线移出些许,带着责备和冷肃看向紧跟上来的阿然阿九两个仆从。
见老人露出不高兴的神情,阿然连忙解释起来:“大管家,是、是这位公子非要见老爷不可,我们阻拦不……”
“是我们多有冒犯,”南叠枫走上前来,拱手拜道:“我二人远途而来,不知莫老爷府上规矩,还请老人家勿怪。”一席话毕,成功将那老人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南叠枫嘴角微微一勾,抬起头来。
一瞬间,老人原本肃穆的神情陡然凝滞,仿佛突然遇见了什么恐怖而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矍铄的眼中溢出不可思议的惊恐,刹那呆住。
“大……大管家?”阿然发觉不对,试着低声唤了一声。
老人身子一震,忽然丢下门口的这四人不管,转身就慌慌忙忙一路趔趄地往主屋奔去。
阿然阿九也是惊住,但见大管家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当下也管不得汪云崇和南叠枫了,抢了进去一左一右地搀住大管家一齐往主屋去。
铜门大敞,汪云崇挑挑浓眉,转回头拉过同样有些不明所以的南叠枫,跨过门槛进了大门。
方刚走进两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停在庭院正中,齐齐向左首望去。
一行十五六人皆是仆从装扮,阿然阿九也在其中,方才开门的那个老管家垂首跟在一旁,走在最先的,是个身材高大却体态有些臃肿的中年男子。
汪云崇与南叠枫正过身来。不消多言,那个领在最先的人,绝对是莫润升无疑。
南叠枫用眼角瞥了汪云崇一眼——不是说莫润升是个“俊朗的骨气人物”么?怎么会是眼前这么个富态财主?
汪云崇抽抽嘴角,也有些意外。
两人心中虽然奇怪,但该有的礼数总还是不能少,于是略略正色,正准备高声问礼自报家门,却哪道——
遥隔着五六丈之距,莫润升倏地停了脚步,后面跟着的仆从根本没料到老爷会突然止步,险些就要撞了上去。
莫润升圆睁着眼睛,整张脸仿佛凝刻在了某段记忆中,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叠枫;渐渐地,凝固住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眼神中的错愕纠杂惊恐和无法置信瞬间奔涌了出来,身体微微颤抖。
阿然眼疾手快,连忙奔前两步搀住摇摇晃晃的莫润升。
汪、南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依呼延铎所言,南叠枫与宁添南长得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莫润升有幸见过卸下面具的宁添南,那么见到南叠枫会觉得惊讶和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跟呼延铎比较起来,莫润升的反应会不会太过头了一点?
莫润升伸出微颤的手扶住阿然的肩,闭上了眼。
许久,莫润升重新睁开双眼,向一边的管家老者道:“槐伯,替我拟封信差人捎给惠大人,说我家中突生大事,抱歉失约了。”
老管家槐伯耸起苍老的眉,惊讶道:“老爷,您不去见惠大人了?”
莫润升点头摆手道:“今日无法了,改日我会多带点礼物去给惠大人赔罪。”
槐伯看看莫润升,再看看南叠枫,终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莫润升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扶住自己的阿然,慢慢走向南叠枫和汪云崇,最后在两人跟前停住,直视着南叠枫璀璨明亮的双眼,仿佛完全忽略了汪云崇的存在。
“你……”莫润升向着南叠枫抬起一只手,却不知所谓何意,有些颤抖的唇中好容易才吐出这么一个字,又再哽了许久,才断续道:“叫……什么……?”
南叠枫虽然觉得古怪,却还是连忙深揖下去,道:“晚辈南叠枫,多有打扰之处,还望莫老爷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