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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材会鉴宝

废材会鉴宝

发表时间:2023-11-27 11:42

主角为洪昼的小说《废材会鉴宝》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废材会鉴宝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月下有风所著,内容是:洪昼穿越了之后凭借自己之前学来的本事,本来能活得很好,谁知道遇见了前老板。

废材会鉴宝小说
废材会鉴宝
更新时间: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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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材会鉴宝》精选

“张主任,我明明是交了假条的,你凭什么给我算旷工?”

洪昼推门而入,刚上任的项目组主任张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抬眼瞥他,打着官腔,“交个假条,不等签字就擅自不来,不算旷工算什么?”

“那不是你去开会,不在吗?”洪昼咬着牙,张益天生的官瘾大,尤其喜欢上纲上线,拿个鸡毛当令箭。

跟着进来的老刘,扯了扯洪昼的衣袖,暗示他先服个软,即便这次吃了亏,也比日后被张益记仇要强,可洪昼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稍一用力,就摆脱了老刘。

“你多等半天都不行?”张益鼻腔里哼出一个鼻音,挖苦道,“不就是去签字,拿拆迁款吗?装什么急事,不过既然钱都拿到了,又何必在乎这点工资。”

他们这边动静大,工位上的其他同事,忍不住伸头探脑往这边看,谁都能看出张益在故意找茬,可没办法啊,整个项目组,就数洪昼脾气最好,从来都不温不火,不欺负他,欺负谁?

张益也是吃准了洪昼的性格,一贯息事宁人。

哪知今天洪昼跟吃了枪药似的,还真较上劲了。

“怎么着,拆迁没拆到你家,羡慕嫉妒恨?老天给的运气轮不到你,气也没用!而且我还告诉你,赔的款多着呢,你想靠扣工资,让我致贫?别做梦了,这份工作,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已经不想做了,屁本事没有,还想指点江山,与你这种人为伍是人生之耻。”

几句话,骂得张益一张脸黑成锅底,他刚调到这个项目组,本想借着洪昼无假不到的事立威,哪知道反被他抢白了一通。

张益怒火中烧,但真吵起来自己并不占理,只能以势压人,“出去,不想上班就滚蛋。”

洪昼冲到他桌前,抓起一张纸,刷刷刷的写上抬头:辞职信,下面只有一句话,“人不与仗势的狗为伍。”

然后走人,留下张益气得拍桌大骂,同事们也惊得下巴都掉了,洪昼他……他改人设了?!

洪昼出了大楼,站在台阶上,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满身的轻松,“再见了,洪昼,这是你的世界,但不是我的。”

转身,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人知道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加班写数据,被人欺负了也选择忍让的洪昼了,而是有着洪昼的身体和记忆,灵魂却是来自,大清乾隆皇帝的异母弟弟,和亲王弘昼。

弘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办了个活丧避祸,还真把自己给办死了,莫名其妙地来了后世。

早死早超生,自己作的妖自己受,但他想不通的是,老天也好歹也走个过场,让他投个胎慢慢长吧,结果,人家泡个豆子,都要等几个晚上才出芽,他的魂魄,居然一头扎进意外死亡,灵魂刚出窍的洪昼身上,瞬间成人。

他不知道是该为少奋斗二十几年而高兴,还是该生气平白少活了二十几年。

他以前只听说过病急乱投医,没料到轮到自己,还会乱投胎了,幸亏对方是个人,要是跟天蓬元帅似的,错投猪身,恐怕现在连哭都不会,只能嗷嗷叫着待宰了。

好在他同时继承了洪昼的身体和记忆,来了三个月,没被人看出端倪,时间长了,他觉得这儿也挺好,比大清繁华,唯二的缺点是,没人伺候和穷。

原主是后天的穷,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死了,只留下一间紧挨着古玩城的小平房。

十二岁的小孩,自己住在那间小屋里,读书靠学校减免,至于温饱,得亏他长得乖巧伶俐,又是古玩城里的老板看着长大的,做古玩生意的人,大多迷信,讲究行善积德,让他来帮忙看店,给点零花钱买饭吃。

这样混了几年,洪昼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大公司上班,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被车撞了,便宜了弘昼,一来就避开了最苦的时期。

“洪昼!”

洪昼一回头,就看见老刘气喘吁吁地追来,锃光瓦亮的光头,随着跑动,被阳光映照得光芒四射,非常显眼明亮。

“怎么了?我都辞职了,有事你安排别人去做吧。”

老刘心累的叹气,一拳锤在他肩膀上,“你小子犯什么神经了?怎么突然这么沉不住气了?他说几句你就走?比齐氏工资还高的公司没几家了,别不把豆包当干粮。”

老刘虽是骂,话语中透着善意的劝诫。

洪昼和大多数同事,相处得不错,齐氏的待遇好工资高,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他有自己想法,今天也只是借了个机会而已。

于是他也不藏着掖着,“烦他是真,不想干也是真,我不喜欢做程序员,爷也不喜欢加班。”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自从那次被车撞了后,你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吗?”

原主确实爱加班,可为什么爱加班?还不是因为没有其他的办法?

穷啊。

可现在不一样了。

洪昼说,“被车撞开窍了?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老刘看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也不好多说,毕竟自己不能替别人作决定,“我知道你脑子好使,有门路也拉哥哥一把,你看我在这熬得,”他指指自己的秃顶,“都聪明绝顶了!”

洪昼坏笑,“我记得是你自己去剃的。”

老刘怒道,“不剃行吗?年纪轻轻的,我让人说是地中海啊?”

说完他又正色道,“真不考虑了?想好了?”

洪昼“嗯”了声,老刘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不劝了,只是听我一句劝,拆迁的赔款,千万别拿去做生意,你年轻容易被骗,如果混不下去了,随时回来。”

洪昼重重地点了下头。

老刘拍拍他的肩,“走吧,祝你前程似锦!”

洪昼努力睁大眼睛,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冲他挥挥手,“手续办完了通知我!”

然后,转身大步踏入车水马龙的工业园外。

这几年,城市建设很快,古玩城那片也在规划中,只不过新址还没建完,所以最先开始改造的,是它周围的老旧平房。

洪昼的房子也在拆迁范围,买下这片地的,刚好是齐氏集团。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齐氏集团还真有缘,第一份工作,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份工作,就是在齐氏上班,而离开齐氏,也是因为它旗下的开发公司,承建了这片区域的拆迁重建,让他有了新的选择。

洪昼站在老巷子路口,打量民房紧挨着的古玩城。

古玩城,名字听着高大上,其实只是一栋三层小商场,80年代末的建筑,既不大气,也不精致,主打实用价值,但矮子里面充高个,也成了这一带的地标性建筑,人们甚至将这片区域都叫做“古玩城”,而不单单是指这一栋楼。

古玩城建在这里,也是因为最初就是买卖二手物件,以物易物的地方。

到了改革开放时期,好些人将家里值钱,或不值钱的老物件拿出来,在这里交易换钱,毕竟大多数不懂古玩的人,还是喜欢光鲜亮丽的新东西,于是这里人越聚越多,政府为了规范管理,才修了古玩城,里面的铺子有卖古玩字画的,也有卖现代工艺品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在古玩城门口摆地摊。

来这儿淘货的人,都知道真货犹如凤毛麟角,假货遍地开花,但不妨碍这里的热热闹闹。

不过热闹归热闹,乱是真的乱,低矮的平房,狭窄的道路,鱼龙混杂的买家卖家,和不远处现代化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这里就像古董一样,老旧而过时。

好在终于要拆迁重建了。

洪昼上周已经搬走了,新租的房子也在附近,套二,硬件设施比以前好,可他还是更喜欢老宅,房子不大,院里种着花草,还有一棵老槐树,重要的是,他觉得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他不喜欢高楼大厦,还平添了恐高的毛病。

离古玩城关门的时间还早,洪昼回家拿上一个卷轴,溜溜达达地往古玩城里去。

他很喜欢古玩字画,但它们却不属于大众消费,考验人的眼力和见识,门槛太高,敢往下跳的人实在不多,但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利润,所以尽管假货横行,十货九赝,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想捡个漏,一夜暴富。

其实,哪里有什么漏啊,现在早就不是信息闭塞的年代了,谁都不傻,哪会给你捡漏,墙根边上蹲着等买主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拿着赝品等人上当的。

就连铺子里的货,也有真有假,不过有时真正的“沧海遗珠”,也在那些古玩铺子里。

洪昼走进一家牌匾上写着“鉴墨轩”的店,看店名就知道,这是专门买卖书画的店。

老板姓黄,长了张适合做生意的脸,又圆又胖,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洪昼小时候经常在他店里帮忙做事,混口饭吃。

“洪昼,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玩?下班了?”

洪昼笑嘻嘻地走过去,往柜台上一靠,“辞职不干了。”

“那你想干啥?拿了点拆迁款就想坐吃山空?可惜了,你那小院如果提前加盖两间房,还能多赔点。”

那片平房,最初每家都是有院子的,随着各家人口增多,大家都在院里加盖房子,使得挨家挨户,全被违章搭建得弄拥挤不堪,邻里之间常为你家挡了我的光,他家晾衣服的杆子,占了门口的地吵架。

不过,当初住的时候有多憋屈,如今拆迁的时候就有多划算,因为按房间面积来算拆迁费,院子、空地就不值钱了。

洪昼是孤儿,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多房间,所以没拆迁以前,他家房间虽小,好歹保留了小院子,但到了拆迁赔款的时候,他就吃大亏了,比人家少了近一半。

听黄老板替他遗憾,他只附和地说了句,“想盖也得有钱啊。”

黄老板知道他以前处境艰难,也不再多说。

看到他胳膊肘下夹着的卷轴,黄老板的注意力瞬间转移,面露惊喜的问,“带来了?你家还真有啊?”

洪昼还没回答,关着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两人都朝外看去。

一个身材挺拔,眉目清冷的男子正推门而入,来者穿了件黑色的西装,没系领带,衬衣领口解开两颗,裸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气质矜贵而优雅,一看就是最受老板们喜欢的有钱人。

果然,黄老板“哎吆”了一声,慌忙从柜台里转出来,脸上的皱纹都被迅速堆积的笑,加深了几分,他热情地招呼着,“齐董啊,今儿什么大风,把您给刮来了?”

洪昼却是差点笑出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上班时,没机会一睹尊容的大老板,自己刚辞职,就偶遇了。

进来的男人,正是齐氏集团的董事长齐怀瑜。

偶遇齐怀瑜,洪昼虽然觉得有点巧,但也不意外,因为齐怀瑜喜欢搜集古玩字画,还曾屡次将珍贵文物,送给博物馆珍藏,所以他会逛古玩城,也很正常。

洪昼认出齐怀瑜,齐怀瑜对他却毫无印象,随意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黄老板是知道洪昼在齐氏工作的,先是看了看洪昼,瞧他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也不去点破,继续热情洋溢地对齐怀瑜说,“齐董,今儿您来得可是巧了,我到处替你打听,这不,才送来一幅康熙的亲笔书法,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您就来了,一起鉴赏鉴赏?”

黄老板确实适合做生意,非常懂得语言的艺术,话说得很有水平,既表了功,又表明自己还没来得及把关,若出了问题,可担不着半点责任。

齐怀瑜随着他的话,再扫了眼慵懒倚靠在柜台的洪昼,仿佛有点意外,大概觉得他太年轻,长得也太好看了一点,不太像普通掮客,没有迫不及待的讨好,更多的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黄老板示意洪昼,让他将卷轴打开。

洪昼却迟疑着没动。

黄老板不清楚这幅字的来历,洪昼自己却跟明镜似的,哪里有什么康熙手书,这只是他凭记忆,伪造的一件赝品而已。

洪昼不是怕被看出是赝品,他前世是书痴,师从清代行书天花板的梁诗正,功底扎实,更时常临摹皇爷爷康熙的字,所以自信绝不会轻易被人看出。

他迟疑的是刚辞职,就拿赝品骗前老板,他觉得多少有点不太地道。

然而,齐怀瑜却误会了,以为他底气不足,便淡淡地说了句,“怕被人瞧出是赝品?若真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一般的赝品,也很难逃过我的眼睛。”

呵,挺自信的啊!

洪昼被他激起了好胜心,挑眉睨了齐怀瑜一眼,用了一套摆地摊的人,常用的说辞,“这是我家的传家之物,若不是遇到难处,我也不做这败家子了。”

他这话说得虽然不真诚,但气质上,还挺像个纨绔的败家子,齐怀瑜面无表情,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看戏的不配合,洪昼也懒得再演下去,将卷轴挂在墙上挂钩,握着另一端,缓缓展开。

整幅作品长113cm,宽46cm,内里行书以金笺书写,豪迈劲健中,增添几分华丽雅致,洪昼话不多说,“请品鉴。”

黄老板在卷轴打开的那一刻,已是面露惊喜,凑近了瞧,还特意闻了闻,惊叹道,“真迹,这绝对是真迹!”

齐怀瑜凝神细看,他没说话,但也难掩眼底的光芒。

洪昼将他二人的神情,看了八九不离十,心中有了底,半讽半调侃的说,“黄老板,你就算贴着纸闻,也绝闻不到茶水蒸熏,让纸变黄,造假做旧的气味,这可是真正的清代洒金纸,任你拿什么检测,都绝不会有假。”

书画作伪这行,从古至今便有,有明确记载的,是始于南朝,至于作伪手段,大致可用一句话来说,“摹临仿造代,添减转印改,揭裁配套拆,做旧出版亲属卖。”

听上去复杂,做起来更复杂,造假高手一套手法下来,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真假,正因如此,书画市场赝品泛滥成灾。

要想买到真品,就得靠眼力,靠鉴。

而定真鉴伪,首要的便是判断年代,即作品的载体产于什么时代,比如是纸还是绢,裱工等等,都会反映出时代特征。

洪昼提到洒金纸,就是先行指出,这卷作品的用纸产于清代,以此自证。

再就是通过印鉴、个人笔法特征,判断是否为作者真迹,这一步,其实存在一定的主观臆断,因为每个书画家,都有不同时期的风格,或早期,或晚期,又或成熟期,巅峰期,并不是完全不变的,而每个阶段的价值,也常常相差甚远。

黄老板是书画鉴定的行家,原先他听说洪昼有康熙亲笔的时候,并未当真,若不是齐怀瑜来得凑巧,他肯定不会在没经过鉴定,不能确定真伪之前,就展示给他看,毕竟关系到自家店的声誉。

倒不是说他从不卖假,古玩这行,几乎没有不卖假的,只有过分与不过分的区别,良心一点的,会略高于仿品的价格来卖,而买到的买主,以为自己捡了漏,即使日后发现是仿品,但价格摆在那里,大多吃哑巴亏,眼力不好还想捡漏,怪得了谁?

现在亲眼见了,黄老板心里踏实下来,赞同道,“这上面的金箔,大片如雪,小片如雨,确实是雨雪金啊。”

“金笺最早出现在唐朝,元代开始,宫廷用的‘明仁殿纸’,就是洒金纸,要先将皮纸染黄刷粉洒金,在两面涂蜡砑光,纸的正面还要用泥金描满如意纹,因为贵重,明清时大多用来做扇面。”

黄老板频频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话,齐怀瑜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盯着那幅作品看。

洪昼还是从他眼神里看出,他已经信了七八分,正要接着介绍,这时,齐怀瑜开口了。

“这幅字临董的特点并不怎么明显。”

只一句话,黄老板的心,顿时紧张起来。

“这幅字临董的特点并不怎么明显。”

齐怀瑜的声音不大,既不强势,也不迟疑,仿佛轻描淡写,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同时,这句话也表明,齐怀瑜对康熙书法是有过研究的。

洪昼只要言辞稍有不慎,便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不过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疑问,所以也不慌,先微微一笑,才接着往下说。

“世人大多知道康熙最推崇的是董其昌,可谓一生习董,然而,正因为他很多作品,都有着明显仿董的特点,所以大家忽略了他作为千古一帝,最大的优点是勤学好问,博采众家之长。书法上,他虽然师从以擅长董其昌行书的沈荃,但也非常喜爱赵孟,米芾,二王,颜柳……而他学习过的历代名家名帖,更是多不胜数。”

他顿了顿,继续道,“单单将他的书法定义为仿董,是非常不全面的,我们看这幅行书,写的是康熙自己的诗作《菩萨顶》,此时的他已到晚年,对人生的理解呈豁达的态度,心态极其放松,这时康熙在书法上,已经形成了自己风格,不拘泥于一派一流,从这幅字的表现上就能看出,既有散淡流畅的董意,也兼具赵韵,然而,更多的却是,属于康熙自己的酣畅自然,这是他作为一个皇帝才有的大气,与自信。”

“而迎首章钤‘渊鉴斋’,款印‘敕几清晏’,‘康熙宸翰’,这三枚都是他晚年最常用之印,只要和他流传下来的其他作品一对比,便真伪立判。”

在场的两个人里,黄老板是古代字画鉴定的行家,否则也不敢大言不惭,将自己的店起名“鉴墨轩”了,此刻,他已是认可了这幅字的真实性,颔首道,“说起来这幅作品的风格,其实和康熙另一作品《行书五绝诗轴》很相近,都是用笔不拘一格。”

“黄老板说到点子上了,他最为突出的,就是用笔上不拘一格,变化多端,在藏露结合上,也非常考究,深度领会了前朝书法的精髓,又有自己的理解和创新,字如其人,这符合康熙在严谨的法度内,富有创新性的特点。”

但是,即便洪昼旁征博引,齐怀瑜仍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不赞同,也不反驳,显得颇为沉稳,一时让洪昼摸不清他的态度,正想着该怎么再试探一下的时候,齐怀瑜问他,“发现的康熙书法中,从没听说过这幅作品,你可有出处?”

字画的价值,和其他古玩不同,首先看作者,籍籍无名和名家字画是无法相提并论,价格也如云泥之别,比如王羲之,那可以说是一字值千金,其次,同一个作者也分时期,分优劣,一般来说,成熟期的作品要高于早期;三是,有文献依据,即可考订,哪篇作品在何种情况下书写的,有典可依。

齐怀瑜所问的出处,便是找他要个说法,这个说法便是,有记载的证明。

洪昼哪里拿得出来什么证明,他不慌不忙道,“古人写毛笔字,就像今人写钢笔字一样,是件稀松平常事,康熙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有内史天天把他写的字记一遍,然而,正因为没有见过,所以它才最不可能是假,有真才有假,若其他地方有过这一幅字,那您才该怀疑我这个的真实性。”

他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黄老板心里清楚,有真才有假,这话固然不错,但也只是作伪方法中的一种,即摹临原作,但还有一种则是仿,是取其大意,存其精神,放大原作者的某些习惯、特点,尽其渲染,无原本对照,但能让人产生一种猛然一见,便心生熟悉之感,也被称为借题发挥,或无中生有,但这类作伪,对作伪者自身的要求非常高,作伪者本身就要是技艺精湛之人。

洪昼故意不提后一种造假,只从临摹的角度来讲,有经验的鉴定家,都能从临摹的伪作上看出破绽,因为都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形似,但无神,或笔力虚浮的问题,特别是用墨上很难做到浓淡缓急。

而这幅作品则明显是一气呵成,毫无凝滞,可谓形神兼备,绝对不可能是临摹之作。

这便是洪昼的高明之处,他没有一味突出康熙临董的特点,而是选了康熙博采众长的一面。

他是如今世界上,唯一真正见过康熙写字,并受其教导过的人,他清楚康熙的心境在书法中的体现,所以他这幅伪作,是能自圆其说的,而且在他的那个时代,也的的确确存在过这样一幅作品,只是可能没有流传下来而已。

片刻后,齐怀瑜终于从书法上移开目光,看向洪昼。

齐怀瑜隐隐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违和感,他绝不是倒卖文物的串子,文物串子不会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也不像败家子,败家子哪还会有自信?

而且,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若隐若现透着“你能奈我何”的张扬,齐怀瑜阅人无数,一时竟看不透了。

他打量着洪昼,洪昼也大大方方与他对视。

齐怀瑜忽然问,“你精通书法?”

洪昼心中“咯噔”一下,猜不透他究竟是看出了端倪,还是在诈自己,不动声色道,“懂说不上,只是家里留下的东西,长辈自然是说过几句的,我便依葫芦画瓢,照本宣科而已。”

齐怀瑜颔首,又问,“康熙作品,民间流传极少,你家居然有如此精品,有什么渊源吗?”

这次不等洪昼开口,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黄老板替他回答,“早二十几年前,他爸洪文斌是出了名的‘亮眼’,鉴宝那是一绝。那时好多人还不懂古董的价值,带了家里的老物件,在地上铺块布就卖,只要眼力够好,捡漏那是常有的事,可惜他父母去得早,否则在这古玩城里,肯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说完又啧啧两声,一脸痛心,不过这次却是替他自己遗憾,“哎,以前那种能捡漏的好时候,再也没有咯。”

洪昼敏锐的发现,齐怀瑜在听到“洪文斌”这个名字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等他看清,齐怀瑜又恢复如初,还是一脸淡然。

齐怀瑜听黄老板如此说,略点点头,对洪昼道,“报个转让价吧。”

洪昼暗自长出一口大气:你终于谈到钱了!

洪昼听齐怀瑜终于谈到价钱,心中一喜。

但他并没有马上开口报价,而是说,“帝王字画,历来都备受追捧,康熙行书立轴《朱子诗》,曾拍出2300万的高价,当然那件作品,不止有康熙的字,还是一件罕见的宫廷装裱珍品,不是其他作品能比拟。不过前些年,康熙作品在市场的价格有些回落,但纵98,横38的《临米芾书》,在2010年也拍出201.6万,所以你认为这幅多少合适?”

一直支着耳朵在听的黄老板,喉头上下滑动,吞咽了口水,又转向齐怀瑜。

洪昼留了个心眼,故意不自己说价,万一将来被鉴定出是赝品,他也可以推说齐怀瑜自己出的价,虽然跑不了卖赝品的事实,但价格至少是齐怀瑜自己认可的,要怪就怪他眼力不行。

而且他也相信,就算让齐怀瑜出价,以他本市身价数一数二的大老板,绝对下不了脸给低价的。

齐怀瑜盯着他道,“我有两个价供你选择。”

洪昼一愣,价格还有选项?

“第一个价,230万,第二个价280万。”

黄老板也是一惊,“这……这有什么说法?”

不怪他吃惊,两个价格之间的差距,几乎等同于二环到三环的距离,必然有异常之处。

齐怀瑜笑了笑,“如果你手里只有这一幅作品,那你拿走230万,若你还能有其他清嘉庆年前的藏品,那多出来的五十万便算作定金,当然,定金我也不会算在藏品的价格中。”

黄老板两眼放光地看着洪昼,直等着他说一句,“我有。”

哪知洪昼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了,只这一件。”

黄老板难掩失望,而齐怀瑜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有些耐人寻味,“真的没了?”

“没有了,”洪昼再次笃定地点头,“齐董若喜欢明清字画,我朋友那里还有郑板桥的真迹,你若要,我可以去问他卖不卖。”

明清书画家不少,他故意选了郑板桥来试探,只因为他虽然有名,却还没到能得帝王青睐的地步,自然不会被送入宫中鉴赏、收藏。

齐怀瑜果然拒绝,“不必了。”

洪昼看了眼齐怀瑜,似好奇地问,“因为郑板桥的字画没进过宫?齐董为何如此执着于字画的出处?甚至只要进过宫的?”

齐怀瑜语气淡淡,“收藏本就是极为私人的爱好,执着于某一种类型,自然是因为个人喜好,博采众家的是博物馆。”

洪昼觉得这人不愧超级富豪,绝对是谈判桌上的好手,开出的价格和条件,一看就不同寻常,然而话却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你若又有了,可随时联系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洪昼,洪水的洪,昼夜的昼。”

齐怀瑜点头道,“好名字,是个富贵命。”

等齐怀瑜走后,洪昼将到账的钱转了三十万给黄老板。

黄老板满脸堆笑,口里说着,“多了,多了,按规矩给我十万就够了。”

像这种由店主牵线做成生意的,都会给店主感谢费,一般是成交价的五个点,但洪昼念在原主无依无靠时,得过他的照顾,所以直接将二百三十万成交价的零头给了他,算是帮原主还了情,而且他还要向对方打听点事。

“黄叔,你怎么搭上齐怀瑜这种大老板的?”

黄老板的“鉴墨轩”在古玩城里虽然不小,但也不是可以够得着齐怀瑜的。

黄老板“嗨”了声才说,“那还不是因为他放出话来,说要收嘉庆年以前,宫里收藏过的古玩字画,你也知道宫里出来的东西难找,广撒网总是容易点,所以都在替他找着呢。”

说到字画,黄老板还有点不放心,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那字,是真的吗?”

洪昼瞟了他一眼,挑眉问,“你看不出来?”

这话问得黄老板有点尴尬,“我也吃不准,看纸张的老化程度,字和印,都不像是赝品,可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哪儿来的这么件宝贝?你给叔交个底,万一被齐怀瑜鉴定出来,我也能有心理准备。”

听他这话,洪昼便知道他是真没看出真伪,心中得意,若他都看不出来,整个古玩城里,能看得出来的绝无仅有了。

洪昼稳如泰山,“当然是真的,你放一百个心吧。”

黄老板终于喜笑颜开,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可算飞来横财,若不是这次拆迁,恐怕你也没那闲工夫,去收拾你爹妈留下来的那些玩意儿,话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行当吗?怎么突然转了性,还无师自通了?听你刚才介绍得头头是道,我差点以为你得了他俩真传呢。”

洪昼胡诌道,“哪有什么无师自通,以前经常帮着看店,听也能听个耳熟,而且这字听他俩说过,记得一些。”

黄老板叹了口气,“哎,这就叫天赋!若你爹妈没被撞死在高速路上,你真得了家学渊源,估计能混成人物,可惜咯,他俩赶上了古玩当破烂卖的时候,却没赶上炒得最热的时期,还苦了你这么多年。”

原主没有太多父母出事的记忆,一是因为年纪小,二是当时警方的结论是后车疲劳驾驶,导致的追尾事故,所以原主没多想过,而且那几年活着都是件让原主费劲的事,心思更不会放在这上面。

然而,洪昼却对此有疑惑。

可能前世的生活留下了阴影,他总有些疑神疑鬼,毕竟有段时期,他看见太监在角落里闪个影子,都会怀疑是不是被监视了,现在虽然没人会在乎他这个小人物了,但长年累月留下来的习惯,一朝一夕却很难改变,凡事都会先阴谋论一番。

他问黄老板,“我记得他们是在江西高速出的事?黄叔知道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吗?”

黄老板和洪昼的父母相熟,从古玩城还没建起的时候,就一起摆地摊,他回忆道,“这我哪知道,听说是去收个什么物件,和人约好了的,出事后也没见有什么古董在车上,应该是没看上,要不就是被人放了鸽子。”

洪昼心里的疑云却是更深了,记忆里,夫妇二人很少一同去外地,总要留一个在家照顾孩子,能将原主托给邻里照看,一起外出只能说明,要么东西贵重,要么是怕看走眼,需要另一个人帮着掌眼,他二人都是谨慎人,不是事先谈妥,绝对不会贸然前往。

但警方交给家属的遗物里,确实没有东西,甚至钱也不多,如今再想这事,洪昼觉得很不正常,没收到东西,带去的钱总该在吧?

这时店里又来了客人,黄老板忙起身招呼,洪昼便没再待下去,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洪昼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清醒时去古玩城逛逛的悠闲生活,除了没人伺候,倒也算得上舒坦,至少不用苦哈哈地,趴在电脑桌前加班了。

他虽然继承了原主的技能,但对电脑这玩意,真提不起兴趣,无论游戏,还是上网冲浪,他都觉得那全是看不到,摸不着的虚幻玩意儿,哪有把玩古董来得实在。

他对古玩书画是真的爱。

大清皇帝虽然是满人,但对汉文化非常仰慕,顺治入关后,重用汉人为官,大力推广满人学习汉字,更是任命明朝遗臣,大书法家王铎担任少傅,替他教导几个儿子,自此以后的皇帝,无论康熙,雍正还是乾隆,都酷爱书法,他们的字也排得进皇帝书法的前十。

清代皇子其他不论,单从课业的严格上说,绝对不比任何一朝一代差,洪昼作为皇子,从小文武双全,一样没落下,而被皇帝重视的字,更是没没少练过,甚至他的字还在皇兄弘历之上。

可惜在当时,他受人瞩目的不只他的字,更多的是无能和纨绔。

因为他身份特殊,做不成太子的皇子,身份都特殊,既尊贵又危险,老皇帝没驾崩前,所有皇子都被太子忌惮,设个圈套整死你是常事,太子登基后也不放心,总怕这些皇兄皇弟,万一野心膨胀,要夺权造反怎么办?哪怕没这种心思,也永远是上位者的假想敌。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皇子,会对政事避而远之,明哲保身,洁身自好,然而更聪明的,却是做个纨绔王爷,因为新上位的皇帝,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贤王,王爷若比继位人还贤,那继位人还是最优秀的皇子吗?

而包容一个纨绔王爷,就简单多了,既可以兄弟情深,还能表现出大度,宽容的美德。

洪昼就是弘历喜欢的聪明人,他人生最大的爱好,是赏花遛鸟,品鉴古玩珍宝,与和尚道士,打得火热,结交朝臣?没兴趣!

他只有兴趣结交皇帝,没事就去宫里骗乾隆的好东西,乾隆也乐得宠着他,在亲王里,给他的尊贵是头一等。

现在来了后世,没财力拥有古董,天天去逛也好,只是让他郁闷的是,真品太少了,古玩城里自称有古董的卖家,拿出来的货里,十个有九个赝,剩下的,还大概率是残次品。

起初洪昼还担心齐怀瑜会鉴定出问题,结果过了几天,没一点消息,便放下心来,想起了那帮码农同事,打电话给老刘,让他叫上大伙,晚上出来聚餐。

他定了工业园附近的烧烤店,让老板留座后,又想起一事。

虽然他住的房子不大,但前世热闹惯了,如今总嫌寂寞,房间里,除了公路传来的车噪声,都没个声响,太安静了。

于是他去了趟花鸟市场,城市里不能养鹰,至少养只鸟吧。

接到他电话时,老刘和几个同事从食堂吃完饭,正在电梯间里,等着坐电梯回楼上。

老刘传达着电话精神,替人请客,“今晚洪昼请客吃烧烤,都要去哦。”

顶着熊猫眼的男同事羡慕道,“洪昼运气真好,房子拆迁赔了一大笔钱吧。”

“我去过他家,别看房子旧,但有房有院,他又没父母兄妹,钱都归自己,要多爽有多爽,换作是我,有这笔横财,我也不上班,不给资本家打工。”

“他这就叫苦尽甘来,哪儿像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这边讨论着,身后传来一句问话,“你们说的是哪个洪昼?”

老刘他们回头一看,问话的居然是自家大老板,大资本家齐怀瑜,齐董!

刚才羡慕洪昼发横财,说不给资本家打工的同事,吓得冷汗都快糊了一脑门,赶紧回答,“就……就是项目组前几天辞职的洪昼,他家在古玩城,刚拆迁。”

齐怀瑜面无表情地点头,不再说话,上了总裁专用电梯,跟着他的助理谢锐,含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着几人,也跟着进了电梯。

老刘呼出一口气,“还好没说什么。”

同事对他怒目而视,“你倒是没事,我可是说了不给资本家打工!”

他哭丧着脸,做出衰样。

老刘一巴掌呼他脑门上,“少贫,大老板怎么问起洪昼了?”

“谁知道呢,估计觉得名字比较特别吧。”

齐怀瑜推开宽大的办公室,径直向左边走去,高耸及顶的书柜把手上,不伦不类的挂着一幅书法作品,遮挡了那一列的书籍,赫然便是几天前买回来的康熙书法。

助理谢锐跟在身后,只听齐怀瑜语气平静地问,“洪昼是我们公司的?”

“是的,我已经将查到的资料,放在您的桌上了。”

“说来听听。”

“据我查到的信息,洪昼父亲名叫洪文斌,母亲秦惠,是改革开放后,最早一批从事古玩行业的人,在八九十年代的古玩市场小有名气,死于车祸,洪昼当时十二岁,父母死后,常去古玩城打杂,大学毕业后,应聘在齐氏的游戏开发公司,任程序员,几天前辞职了,他在公司时,工作积极经常加班,性格温和开朗。”

齐怀瑜颔首不语,那应该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年轻人,符合齐氏招人的偏好,可齐怀瑜却很难将这个形象,和脑海里的人联系在一起,那人俊美的长相中,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侃侃而谈,又带着轻狂,丝毫没有理工男的特征。

谢锐见自家老板一直在看那幅字,问道,“您怀疑这幅作品是假的吗?”

谢锐觉得只有这种可能了,否则怎会让他调查洪昼,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父母从事古玩行业,我认为,他爸妈是有可能收到这样一幅真迹的,当然,如果您不放心,可以送去鉴定机构做个检测。”

“不用,你出去做事吧。”

谢锐出去了,顺手将门也轻轻合上。

齐怀瑜将卷轴卷起来,放进保险柜,他确实没看出真伪,但隐隐觉得,这是件赝品。

诗确实是康熙所写,留下这样一幅字也属于正常,可康熙距今已是两三百年,而这两三百年里,不仅战乱频发,单皇宫失火就有多次,经历颠沛辗转,它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吗?

他又为何早不卖,晚不卖,在自己要收的时候卖?这是回应,还是试探?

齐怀瑜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内线1,谢锐很快接了,齐怀瑜问,“洪昼现在住哪儿?”

“他租了套离古玩城不远的小区,小区名叫合喜苑,和他在状元巷的老宅,隔着两条街。”

谢锐说完没等到齐怀瑜挂断电话,也不能贸然先挂,问道,“齐董,您还有事吗?”

“洪昼的离职报告,暂时不批。”

齐怀瑜说完便挂断电话,谢锐不解,不批是什么意思?不准离职,还是通知回来工作?可哪怕他真是人才,但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

新游戏刚上线,老刘他们最近很忙,要随时处理游戏中出现的bug,天天都在加班,大家虽然早已习惯,但接到洪昼邀请的时候,还是非常高兴,不能多点时间休息,吃吃美食也是让人快乐的事。

所以老刘干脆将洪昼的请客,当作团建来过,让大家提前下班聚餐,吃完饭再回公司加班,大家对这两全其美的安排也没意见,下班就直奔洪昼定好的那家烧烤店。

结果,请客的洪昼却还没到,被下班的车流堵在了路上。

不过因为是常吃的店,他们也没客气,直接点了菜,先烤着等。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停在烧烤店门口,一身休闲装的洪昼,手里拎着个金属鹦鹉架子,架子上还站着一只通体没一根杂毛的白色鹦鹉。

众人眼睛都瞪圆了,盯着洪昼将鹦鹉架子,小心翼翼地交给老板,交代他挂到后院去,临了还不忘叮嘱老板,“别让油烟熏着它了。”

安排好了鸟,他才施施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过去的同事一个个都望着他,洪昼摸了摸鼻子,“我脸上有花?”

老刘率先回神,“你刚才那样子,看着跟电视上演的八旗子弟似的。”

洪昼一哂,“做个八旗子弟混吃等死,是我平生所愿。”

话刚出口,便遭来前同事们,羡慕嫉妒恨地谴责。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你现在堕落了,整个纨绔子弟的气质。”

“洪大爷,遛鸟闲逛你有了,啥时准备去广场上抽个陀螺?退休大爷的标配可得安排上!”

“洪昼,这就是你不对了,辞职就算了,还跑来刺激九九六的苦逼码农,一切以炫悠闲为目的的请客,都应该被狂宰!”

“臣附议!”

有人直接以行动代替谴责。

“老板!牛肉,生蚝再来几份,越多越好!”

“烤脑花也来几份,吃脑补脑。”

……

洪昼笑着随他们闹,他性子随和,和同事也相处愉快,尤其真离开公司后,成天独来独往,乍一回来,听他们闹着倍觉亲切。

一顿饭吃得热闹开心,直到快结束时,中午在电梯间羡慕洪昼辞职,被齐怀瑜听见的同事,打着嗝对洪昼说,“洪昼,我要是因为你被老板开了的话,你可得给我补偿。”

洪昼奇道,“我走几天了,还能坑得了你?哪个老板这么惦记我?张益?”

“张益算个屁啊,是齐董!”

“齐怀瑜?!”洪昼心头一惊,自己造假的字,被他找人鉴定出来了?“他说什么了?”

老刘是厚道人,忙说,“听那小子胡说,齐董只是问哪个洪昼,”他指了指开玩笑“讹”洪昼的同事,“他就说了,是才辞职的程序员洪昼,家住古玩城的。”

见洪昼脸色有点不对,老刘问道,“怎么,你得罪过他?”

洪昼扯出一个笑,“哪能呢,在公司都见不着面,离开了还能得罪?而且,我像能得罪大老板的人吗?顶多得罪张益。”

话虽如此,洪昼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在古玩界,买到赝品是自己走眼,怨天怨地怨不到别人,但卖赝品给前老板,说出去也有点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齐怀瑜若是个心眼小的,难说会不会放过自己,他暗自思量着,要不然出去旅居一段时间避风头?

毕竟那可是两百多万啊,煮熟的鸭子若还让它飞了,洪昼光想想,就觉得心疼。

其他人因为还要回去加班,不敢多喝,只有他被灌得脑子晕乎乎的,稀里糊涂间,仿佛听老刘说,上头没通过他的辞职报告。

等上了出租,他晕得想不起新租的小区叫什么了,直到出租车师傅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记起新家在古玩城附近,便说了声“去古玩城”,反正离得不远,走几分钟便能到。

一路上司机生怕醉鬼吐了,弄脏自己的车,十几万的出租,硬是开出了跑车的速度。

到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和洪昼都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醉,只是喝多了点,有点晕乎乎,被夜风一吹,那点醉意,散了几分,但又似还不太清醒。

他站在古玩城的大门前,左右张望,思索自己该往哪边走,觉得好像哪边都能回家,只是回哪个家就不知道了。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三层楼高的古玩城早关门了,就连大楼外的铁门,也挂了把锁,冷冷清清的,想半天也没决定走哪边的洪昼嗤道,“哪个商场还用锁啊,都是电动闸了,土气。”

再想想又觉得土气的锁,和不洋气的古玩,好像也挺搭的。

他隔着铁栅栏往里看,白天热热闹闹的地方,现在连过道灯都没亮一盏,甚至外墙上“古玩城”的霓虹都暗着,也不知道是商城物业觉得浪费电,还是守夜的保安忘了开。

黑暗中的古玩城显得萧索破败,两旁的路灯也不亮堂,透着股阴森之气,深秋的夜风吹过,洪昼手里拎着的鹦鹉觉得冷了,突然开口骂了句,“冻死爷了。”

洪昼自从买到它后,还是第一次听它主动说人话,而不是一通乱叫,稀奇地将鸟架提高,凑到自己眼前,那鹦鹉大概是通了人性,看出这人不好惹,内心惶惑地用拴了银色链子的爪子,不安地扒拉着架子的横梁,努力将自己团成一个白色的球,完全没了刚才自称“爷”的底气。

看它这鸟样,洪昼乐了,下午他看上这大鹦鹉,就因为路过时它叫了声,“爷早上好。”

只是没想到还会爆粗口,估计从养他的老头那儿学来的。

洪昼扬了扬下巴,哄着它念,“给爷请安了。”

鹦鹉瞪着小眼睛,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酒鬼,头一扭,不理他。

洪昼转动架子的方向,让那小脑袋又对着自己,看似狰狞地威胁道,“不叫?信不信,爷把你拔了毛烤着吃!”

鹦鹉可能是想起刚才在烧烤店看见的,那些穿在铁签上,做了人盘中餐的鹌鹑,它的身体抖了抖,终于,委委屈屈的发出模糊的叫声,“给爷……请安了。”

洪昼满意地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店主送的小袋鸟食,抓了一小撮在手里喂它,“再叫一声。”

冲破了第一次的羞耻,又有食物奖励,鹦鹉啄了几口小米,再无心理障碍地仰着头讨好,“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

听着那没心没肺的叫声,洪昼眼中一热,眼前的鸟,仿佛隔着层水雾在晃动。

他喃喃,“爷在这儿没家了。”

话刚出口,豆大的水珠砸进手心,将那团小米溅得飞起,鹦鹉吓得扑棱着翅膀,“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

洪昼抹了把脸,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骂了句,“没出息。”

也不知是骂鸟毫无气节,还是在骂自己。

洪昼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无星无月,“我回不去了,四哥,你们要好好的啊。”

说完,他朝着不远的低矮平房走去。

灰白的围墙上,画着圈的拆字随处可见,还没搬走的人家却依然亮着灯,不过只剩几户了,他家对面的小饭馆也在其中。

洪昼掀开塑料门帘。

“哟,洪昼来啦?是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的吗?”瘦削的老头招呼着,小馆子是老头的家带店,开了很多年,老头每次给新客介绍时总说“我这店开了十几年。”

究竟十几年,洪昼不知道,反正原主爸妈死后,他成天都在这家面馆混吃的。

洪昼往窗前一坐,“不拿什么,想吃你老做的面了。”

他全然不顾被烧烤撑胀的胃,又点了一碗面。

老头得意道,“那是,老字号了。”

跟着,老头又叹了口气,“以后吃不到啰。”

洪昼道,“前面不是有店面刚修好在招租吗?你再开一间,我还去吃。”

“不开了,六十几的人了,该退休了。”

说完,摇着头去后面厨房给洪昼煮面。

洪昼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伤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回家,才来这儿的,没想到又被老头破了防,没父母兄弟了,没老同事了,如今连老邻居,老店都没了。

他想,自己真是比弘历还孤家寡人。

日上三竿,洪昼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顶着宿醉后的沙哑嗓音问,“喂?”

老刘的大嗓门传来,“几点了,你还在睡?快别睡了,张益让你来一趟。”

“离职流程走完了?”

“应该不是,说不定是签个保密协议什么的,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老刘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洪昼坐在床上想了半晌。

这件事情……怎么有点诡异呢?

自己既不是高管,也不是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还需要签保密协议?

不过正因为自己不是重要人物,所以无论走还是留,都没有为难他的理由吧。

他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前往公司。

张益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自从上次和他吵了一架后,两人再没见过面,洪昼既懒得和他计较,也没耐心虚与委蛇,直接了当的问,“你找我?”

张益看着他笑了一下,大有一笑泯恩仇的讨好。

洪昼被他笑得差点一哆嗦,这种和蔼可亲,除了对领导,估计自己是头一份,要知道张益对非领导,都是不苟言笑,苦大仇深。

洪昼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开始后悔听话来公司了,这可真是请君入瓮。

“小洪,坐下说,为什么要离职?是公司待遇不够好,还是有其他想法?”

握着张益亲自端来的茶,洪昼很想一茶杯淋他脑门上,顺便问一句,“你失忆了就去医院,别出来吓唬人行不行。”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嘴上还是好好回答,“公司待遇很好,只是我想先休息一阵,也不太想再做程序了。”

“想休息,可以休年假嘛,不想做程序,也可以考虑换岗,动不动就离职,太轻率了,要知道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像齐氏这样的大集团更不好找,全国上下,也没几家企业能赶得上这里的待遇了。”

洪昼听着张益苦口婆心的话,被震撼到几乎无语的程度,差点自己都信了自己真是个人才。

好在他理智尚存,稍微用脑想想,就明白了,能让张益不记仇,还转了性子的,除了齐怀瑜没别人了。

他猜测,齐怀瑜应该还不确定那幅字的真假,所以打算把人留下再说,倘若将来发现是假的,也省了到处找他的麻烦。

洪昼看破其中奥秘,更是不能待这里了,自己造假,还在受害人眼皮子底下跳,不是找死吗?

最好是一走了之,远走高飞,让他找不到人退钱,像齐怀瑜这么有钱的人,两百万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估计过些日子就忘了,可对自己而言,够挥霍一阵了!

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冷静地说,“谢谢关心,但我真是想休息一段时间了,工作我也已经交接完了,就麻烦办一下手续。”

张益见他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只得道,“洪昼啊,你不会是还在生气的气,才不回来的吧?上次的事,是我冲动了,处理不当,你就宽宏大量,不要计较了行不行?”

张益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下属道歉,白生生的面皮快涨成猪肝色。

洪昼用看穿一切的冷漠说,“你就直说吧,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辞职。”

“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的辞职报告,我不能批。”

张益当着洪昼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谢助理,洪昼来办理离职手续了……好的,我知道了。”

谢助理?洪昼听他称呼对方谢助理,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那幅字。

半小时后,洪昼坐在了董事长办公室。

是跟着送文件的谢锐,一起进去的。

洪昼觉得自己真有点像代办的文件,区别只在于,谢锐手里的那一摞是急件,而他,是可以容后再办。

齐怀瑜从他进门坐下开始,就没给过他一个眼神,那态度仿佛印证了洪昼的想法,位子上坐的不是个大活人,就是一份待处理,而且还是缠扰着纠纷那种,十分的不讨喜。

齐怀瑜的态度,没有让洪昼觉得不安,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点事连小浅滩都说不上,他生不出忐忑的情绪,唯一让他不好意思的,恐怕就是卖了赝品给前老板,还极有可能被发现了。

不过那点不好意思,在他看见齐怀瑜桌上的水培绿萝后,就全没了。

也不是没了,而是顾不上再不好意思了。

齐怀瑜的房间很大,装修风格不同于其他科技公司,不走现代科技风,而是古香古色,屋里的陈设都是价值不菲,全景落地窗前的花架上,还摆放着成化青花携琴访梅瓶,不过隔得有点远,洪昼看不出真假。

但眼前盛着水培绿萝的青花云龙罐,足够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连坐在办公桌后的齐怀瑜都被他忽略了,只盯着那只罐子瞧。

齐怀瑜已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递给了谢锐,谢锐走出房间,甚至连关门声,都没能让洪昼将目光移开半分。

齐怀瑜轻叩了一下桌面。

声音不大,但声源却近,洪昼抬头就看见齐怀瑜正看着自己。

洪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向来一看到好物件,就会忽略其他,所以没啥诚意地敷衍,“抱歉,见你在忙,就走神了。”

齐怀瑜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走神都要先找别人的原因,一点不落下风。

他目光转向洪昼看得专注的罐子,“罐子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是赝品?”

洪昼端详着桌上这只扁罐,口底相当,腹部扁圆,器型釉彩与宣德瓷都极为相似。

洪昼困惑地摇头,“从光滑感,胎质,釉质来看,是真品无疑,只是我没看出是什么时期,有点像明宣德的青花器,但宣德瓷造型敦厚凝重,无论大件小品,制作都很精致,而这件却造型板滞,胎体厚重,而色泽上像宣德晚期,有青花色调深浅不一,云龙呈蓝黑色的特征,但色泽却漂浮,似宣德,又 不是。”

说完,他看向齐怀瑜,只见他似乎比自己还要困惑。

齐怀瑜道,“你能准确说出它和宣德瓷的区别,却不知它的时期?”

洪昼摇头,“确实不知。”

“这是清道光时期烧制,名为’宣青‘,是道光官窑仿宣的青花器,比宣德器相去甚远,工艺水平更是下降明显,究其根本,应是道光时期战争频发,清朝已经国运颓废,民不聊生,所以从这个时期开始,瓷业的规模也开始缩减,工匠流失严重,各类工艺品都是一朝不如一朝,既无创新,在传统上又达不到前人的水平。”

洪昼重新将目光投向青花云龙罐,眼中竟一改他惯常的随意,而是蕴含着齐怀瑜看不懂的悲悯。

他神情郁郁,低叹一声,“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却不见他楼塌了。”

齐怀瑜不知他为何会将“眼见他楼塌了”,说成“却不见他楼塌了”,以为只是为瓷运多舛,而发出的感叹。

齐怀瑜道,“没想到你还懂瓷器。”

他以为洪昼最多也就是懂点字画,没想到竟然连瓷器也有研究,要知道玩古董,不是靠从书上,就能学到真知,靠的是见多识广,要亲手摸,亲眼见,才能看出每一朝、每一代的细微差别,才能辨得出真伪。

洪昼显然没那种条件,若他父母在世,他自然能学到不少东西,但他十二岁就成了孤儿,哪儿还有这条件和闲心?

洪昼却不担心这问题不好回答,随口道,“在古玩城帮人看店,看的时间久了,总能学到点皮毛。”

齐怀瑜点头,心里却不认可,那种地方唬外行可以,内行都清楚,没几件真品,即便有,也藏着掖着,等着联系真正的熟客买家,没谁会放在柜台上招揽顾客,况且从谢锐调查的资料上看,洪昼帮人看店,也就十二岁至十五岁那两三年时间,高中大学后,他都是吃住在学校,很少再去古玩城了。

一个小孩子,真的能学得会?如果不是,那他的古玩知识又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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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材会鉴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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