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病美人》by阿九0921,原创小说我不是病美人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阳止贺砚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阳止虽然是个男子,但因为长相极其美丽,让很多人都心向往之,可却难以接近。
《我不是病美人》精选:
偌大的拍卖会场上人山人海,坐在台下的人群乌泱泱的一眼看去望不到头。
众人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点心和茶水,可见这家拍卖会场的出手阔绰。
这副场面还只是一层的普通看客,稍微有些更高地位的客人那便是坐二层的看台上了。
不仅有人亲身伺候着,就连点心和茶水也是上好的。只要你有能耐坐上这个位置。
这家拍卖会场是北城最大的拍卖场,身后多着人撑着场面。
无论是拍卖的成品还是名气,都是北城响当当的。
这家拍卖场也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每半年才开一次。这半年里,拍卖场都去搜寻其他的好物件了。
保准儿你拍下来的绝对是一顶一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家拍卖会每次开场的时候都座无虚席。
无论是有钱的主儿还是没钱的主儿,都能上来瞧上一眼。拍卖会场来者不拒,只看进场票,不分人。
这不,开场还没半小时呢,里面就坐满了人。
人群扎在一堆儿,难免吵闹的很。
只见一人拿着铜锣上台一敲,清脆一声,下面便没人再敢开口了。
那人满意了,尖着嗓子喊上一句:“拍卖会现在开始——”
那高而尖的尾音,拖得整个大场都余音绕梁。人都下去了,那叫声仿佛还在耳畔响着呢。
忽然,二层一看台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那是拍卖会场的一个规矩,二层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位置都是早早留好预定的,也大多是固定不变的。
每次主儿一到场,拍卖会场上专门伺候的人就会拉响看台上的铃铛,以表示对来客的欢迎。
只是二层的看台也是有主次之分的。
比如刚刚拉响的这位,便是二层看台上的主位之一了。
有人抬头望去,只见看台上走出一位美人。是个男人,却也真的是个美人。
一头长发,一身素锦的白色长衫,面容俊美,脸色苍白。
两道弯眉,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的时候不威而怒,微微下垂的时候就显得有几分平易近人了。
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是如大章街那家最出名的桃花糕一般的淡粉色。
那人手执一把折扇,上面是素锦的一片空白。若是瞧仔细了,便能看见上面隐隐有字。只是不太明显,看不真切。
这人年轻,一看便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拿着一把折扇倒也不显迂腐,反倒有些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
但这也只是看上一眼的表面而已。
看见这人,在场的各位连目光都不由得带上几分讨好和尊敬。
这位是阳宴戏园的主儿,人称三爷。
阳宴戏园可是北城出了名的戏园,北城戏园不少,可只有它一家独大。
不仅是它戏唱的好,更是因为它不仅仅只是个戏园。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年代,阳宴戏园担着一个信息交换场所的角色。
看戏的人多,嘴上没把门的人也多。
想要知道任何信息,只要有足够的交换代价,你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
若是手头上没钱,用一个同样等价的信息也是可以进行交换的。
至于信息如何等价,这便是这位爷说了算了。
阳宴戏园能够在北城一家独大,不仅是它的表面功夫,身后可纠缠着多少人的利益。
有多少人想要他塌下,就有多少人想要他站着。
再说,身后没点靠山,阳宴戏园也不能在北城独占鳌头这么久。
阳宴戏园风头盛,自然有人巴结它的主儿。
阳宴戏园是三位爷创建起来的,各个都大有来头。
只是最常出面风头最大的当属这位三爷了。至于怎么个风头大,这就等后头再说了。
阳止在看台上落座,旁边伺候的人立刻就看着眼色给沏上茶了。
那茶飘香浓厚,可不是其他寻常的茶叶能比的。
这茶越是特殊,越是预示着这人在拍卖会场上的面子有多大。
连阳止这一向挑剔的人也没能说出毛病,喝了一口茶润润喉,便问道:“今晚有几件物品?”
伺候的人立刻恭敬回答道:“十四件。若是三爷有看上的,就和小的说一声。”
阳止轻笑一声,轻飘飘的看上他一眼:“若是真有看上的,你家那位爷还能白送我不成?”
伺候的人讪讪笑,没敢答话。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跑腿打杂的能够决定的。
阳止没真的为难他,说上一两句玩笑话,就让跟着来的下人给了一点碎银给打发了。
三爷的打赏向来阔绰,伺候的人接了赏钱,眼睛都亮了。
“三爷若是还有吩咐就喊我,小的就在二层伺候着。”
阳止不喜欢外人伺候是出了名的,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自己人伺候才算满意。
也不是没有人暗中笑话他富贵病,可惜人家还有富贵命。
看着伺候的人走了,旁边跟着来的人低声道:“三爷,您今晚可悠着点儿,大爷说了,不许您再乱花钱了。”
阳止扯了一下唇角,显然没把这话给听进去。
反倒是用那双桃花眼四处张望了一圈,问道:“阿福,贺爷来了没有?”
听到阳止打听贺爷,阿福就知道今晚可留不住一个子儿回去了。
另一边受着大爷的命令,这边也没能耐管住三爷。阿福左右为难,硬着头皮道:“来了。”
阳止轻声一笑,折扇一张,掩住了半边脸。
那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来了便好。”
一楼台上先是上来了两个戏子唱了一段戏,这是这家拍卖会场上的老规矩。寓意着福到财到。
等到这一段戏唱完,那便是真正开始了。
废话不多说,几个下人抬着第一件物品上台。
讲评的人拔高了声,话语抑扬顿挫:“各位老爷!这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一件拍卖品!元代的玉炉顶!”
上面遮掩的柔软布料被人轻手轻脚拿开,终于识得庐山真面目。
那玉炉顶晶莹剔透,做工精致,一眼瞧上去便是件好物。
立刻有人举牌子想要拍卖下来,出价也是极高。
好的物件也就更多人瞧的上眼,一时之间拍卖竞争的人数不胜数。
二层看客也不在少数,抢着拍卖的叫声不绝于耳,只有阳止这边安静的出奇。
阳止颇有闲情雅致的轻摇折扇,另一只手把玩着刚刚喝茶的茶杯。
茶杯上画着大朵的牡丹,摸上去有些硌手。
阳止却一点也不在意,他垂着眸,状似在打量着茶杯上的牡丹,实际上余光里却一直注意着与他对面的二层看客。
那才是阳止今晚过来的主要目标。
北城军阀贺家的独子,贺砚。
随着拍卖会渐入高潮,看客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为一件物品争的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当然,在这里有钱才是王道。
阿福在阳止身边站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边警惕着他家三爷。
他是被三爷最早带入戏园的那批人,最了解三爷的性子不过。
三爷既然来了这一趟,就绝对不会空着手回去。
还记得上回的拍卖会,三爷大手一挥,一千银元买了串玉佛珠回去。
害他被大爷和二爷指着鼻子指桑骂槐,说他没脑子。虽然话里话外点的是三爷,可他心里也有苦说不出啊。
除了大爷,整个北城谁还能拦得住三爷?
哦,对了,说不定那位大名鼎鼎的贺爷也行。
想到这里,阿福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对面。
对面正是北城独大的军阀大家贺家掌门人贺砚。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蓝色的军装,腰间还明晃晃的配着把枪。
一双剑眉被隐藏在头顶同色军帽的阴影之下,一双丹凤眼,眸光暗沉。
顺着眼眸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是毫无弧度的薄嘴唇。
挺拔俊美的五官,高冷,疏远。
甚至因为常年在枪林弹雨之下生存,稍微靠近便能感受到其身上隐隐传出来的压迫感和杀气。
那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好看么?”
阿福尚未回过神,听人问了一句,便下意识点头。
若是论相貌,这位贺军爷和他们戏园的三位爷有的一拼,甚至更胜一筹。
要问好看吗?那自然是好看的。
阿福后知后觉,对上阳止戏谑的目光,骤然回神,连忙摇头:“不好看!不好看!”
不光是阳宴戏园的人,即便是整个北城的人,都知道三爷和贺爷水火不容。
至于怎么个水火不容法,也没人说的上来。
只是不论何时见到两人,都似乎透露着刀光剑影。
尤其是在拍卖会上。
只要这两位爷在同一场拍卖会上出现,那必定有一出好戏看。
无论贺爷看上什么东西,三爷必定是要抢一抢的,甚至还不惜翻上好几倍的价钱也要抢到手。
举个例子,比如上次拍卖会场上的那串玉佛珠,也是三爷从贺爷手里抢过来的。
按理说,拍卖会场上,只要有钱,东西抢到手也无妨。
可这位三爷不仅当着人家的面抢东西,而且抢到手后还故意派人白送到贺府去!
这是什么?赤裸裸的挑衅!
久而久之,这两位爷不和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北城了。
阿福心惊胆战的也是这一点。
他家三爷什么都好,不爱财,也不惜宝贝。
可只要那位贺军爷看上的,三爷非要抢到手。
随手一件宝贝,整个戏园半年经营的钱都给搭进去了。
但是人家三爷不缺钱呐。
人家拍卖是百两百两的喊,他们三爷是千两千两的喊。
想到这里,阿福就一阵头疼。
若是今天三爷再看中了什么东西,一掷千金。等到大爷回来,到时他也少不了一顿臭骂。
三爷脸皮厚,脑子灵活。被骂上几句左耳进右耳出的,可苦了他了。
对上阳止戏谑的目光,阿福恨不得掌自己几个嘴巴子。
如今当着三爷的面夸贺爷,这不是把头往枪口上送嘛。
阿福苦拉着脸,哀声道:“三爷,您就饶了我吧,咱们今儿好好的来看一场不行吗?”
阳止若有所思的看了贺砚一眼,看神情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可是就这一眼,贺砚也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阳止弯了弯唇角,将目光移向一楼的拍卖台上。
似乎这一眼只是巧合而已。
但是就连站在贺砚身边的副官都看出来了,自从他们贺爷进到这个拍卖会场以后,那位三爷的目光就没从他们贺爷身上移开过。
看着这副架势,副官小声道:“贺爷,今儿你怕是讨不到个清净了。”
贺砚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说来也好笑,人人都说他和那位阳宴戏园的三爷不和,实际上他连对方都不曾认识,更谈不上结仇结怨。
也不知是何时冒犯了对方,那位三爷确是紧抓着他不放。
一楼的拍卖会逐步进入到后面的尾声,到第十一件商品时,便是一只玉镯子。
但凡是懂这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只玉镯子通体晶莹剔透,无分毫杂色,是上好的玉品。
而且上面精雕细琢着碎花,栩栩如生,分外雅致。
外形和品质都极好。
讲评人介绍完,一声吆喝:“底价,一百两银元!”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镯子是好镯子,可是一百两银元也是提高了价钱。
何况这种东西一看就是送给女人戴的,在场的大多都是在家里说得上话的男人。
面对这种女人家的饰品,自然不如其他的东西感兴趣。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各位以疼爱妻子出了名的老爷举牌拍卖。
可惜都被贺军爷给压了一头。
“两百两。”
一只玉镯子能拍到两百两的价格,可以算得上是很不错了,甚至还有些价不值物的意思。
全场没人敢争了,一是觉得两百两加价买上这么一只玉镯子确实不值,二来更不想和贺家争东西,彼此都好留一个脸面,以后也好相见不是。
外人不敢争,目光便落到三爷这头了。
北城无人不知,无论贺军爷在拍卖会上买什么,三爷是一定要争上一头的。
也确实。
众目睽睽之下,阳止的手已经落在了桌上的牌子上。
不光是其他看客,连那讲评人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喊价。
阳止对上贺砚的目光,忽的偏过头问阿福:“贺家小姐的生辰是几日?”
阿福正为三爷愁心呢,没想到三爷忽然这么问上一句。
愣了半晌,阿福答道:“应是下月初一。”
北城的人都知道贺军爷有位妹妹,平时看的格外重视,每次生辰礼都是办的格外隆重。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福才记得日子。
如此一想,贺砚拍下这只镯子应是为家妹庆生。
阳止对着贺砚的目光,很轻的扬了一下唇,然后垂眸品茶。
看到阳止的手从拍卖牌子上移开,众人便知今儿三爷是没有要争的意思了。
连阿福都有些惊讶,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壶茶喝的差不多,阳止兴致缺缺道:“咱们回去吧。”
他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贺砚,如今贺砚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再坐下去也没什么乐子了。
阿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来这一场他们三爷居然安分了一回。
阳止抬眸看他,似笑非笑:“怎么,还想留着?”
阿福顿时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忙伺候着他家三爷起身离开。
巧合的是刚好在下到一层的楼梯口时,他们正好和那位贺军爷撞了个正着。
阿福微愣,看着他家三爷。
约莫不是他家三爷故意的?
不仅是阿福这么想,就连跟在贺砚身边的副官也是这么想的。
偏偏阳止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无辜。
那双眸轻轻眨了两下,阳止轻笑一声,喊道:“贺军爷。”
这一声喊的倒是礼数十足,两人碰面也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那般水火不容,硝烟四起。
这算起来,还是阳止和贺砚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阳止今日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加上苍白略显病殃殃的神情,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当然这只是表象。
能在北城把阳宴戏园经营到这种地步的主,哪里会是个普通人。
贺砚轻轻颔首,道了一声:“三爷。”
这一句也真真是把阳止的面子给足了。
阳止摩挲了一下手中折扇的一侧上板,那处不明显的刻了几个字,摸上去有些硌手。
阳止轻声道:“贺军爷不必客气,叫我阳止就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有些客气的意味了。
正巧这会儿一个打杂跑腿的人将贺砚刚刚拍下的玉镯给送上来了:“贺爷。”
副官立刻上前接手,将一沓银票放在那案板上。
玉镯入手,果真是上好的玉质,通体晶莹剔透,摸在手上也是极光滑的。
贺砚垂眸看着。
阳止盯着那玉镯,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阿福瞧见他家三爷的表情,生怕这位爷忽然又起了抢东西的心思,立刻出声提醒道:“三爷,咱们该回去了。”
阳止轻轻点头,抬脚便要离开。
忽然,贺砚出声喊住了他:“家妹下月生日,若是三爷有空不妨过来赏个脸。”
阳止偏过头,轻轻扬唇:“求之不得。只是今日匆忙,来日再派人去贺爷府上拿请柬。”
贺砚盯着那人,忽然笑了一声,道:“何必,只要三爷来,没人敢拦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阳止没想到的,谢了人家的好意便走出拍卖场了。
刚走到门口,阿福正抬头看着黄包车,忽然听到身边的三爷轻叹一声。
“还好走得快,不然那镯子我怕是要抢回来的。”
阿福一惊,往身后看了看。好在那位贺军爷不在身后。
阿福苦口婆心道:“三爷,您就别和那位军爷较真了,您又不带那些玩意儿,家里也没个女人。要那镯子做什么?平白惹人家不痛快。”
平常被大爷二爷嘱咐多了,阿福也多了个碎婆子的习惯。
阳止听着,已然习惯了。
听着阿福的问话,阳止忽然想到刚刚瞧见的那一幕。
贺砚的手指修长笔直,因为常年摸枪,指尖还有一层枪茧。但那并不影响其美观。
相反,那只手勾着晶莹剔透的玉镯,反而有种异样的和谐感。
晶莹剔透的玉,修长有力的手指。
几乎在那一刻,阳止忽然就后悔把这玉镯给让出去了。
说不定那镯子戴在贺爷的手上也是别样的风景。
心思翻涌,阳止没忍住问了阿福一句:“你觉着贺爷戴着那玉镯如何?”
随着阿福的招手,一辆黄包车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来到拍卖会场门口。
阿福人都麻木了,呆声道:“三爷,您别打趣我了。”
阳止神情散漫,被这一句逗没了心思。
黄包车车夫一路飞速平稳,没消一会儿就把人送到阳宴戏园门口了。
阿福照常给了费用,顺带着给了一张阳宴戏园今晚的戏票。
这是三爷一向的规矩。
车夫立刻接过,点头哈腰感谢:“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这阳宴戏园的票在北城可谓一票难求,随手一张那也是值钱的。
曾经也有一些戏园的人不解,问三爷。
三爷懒散开玩笑道:“谁让三爷钱多呢。”
这倒也是个理儿。
他们三爷办事从来没个理由,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大爷二爷从来不插手戏园的事,常年在外,戏园从里到外都是三爷说了算。
自然三爷说的,那就是规矩。
也正是因为这种规矩多了,一些这种低阶层的人对他们三爷和戏园的评价都挺好。
也算是变相的拉客了。
阿福一路跟着阳止进入戏园,路上碰着几个扫地的开嗓的问好,点点头便过去了。
等到阳止回到自己住处的庭院里,里面打扫的丫头瞧见,立刻飞奔进里屋,搬了一张竹椅出来。
那一张竹椅可不算轻,偏偏那丫头搬的稳稳当当的。
戏园在前头,后院的那便是戏子和下人们的住处了。
这间最大最宽敞的便是三爷的住处了。
三爷身体不好,有个习惯。不论每时每刻,只要不下雨,总是喜欢在庭院里躺着。
即便没有太阳,吹吹风也是好的。
阳止一躺上去,果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原本平时精气神就不好,躺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了。
刚刚搬竹椅的丫头春桃见状,立刻提醒阿福道:“三爷今日还没喝药呢。”
春桃嗓门儿不小,阳止一听便知这是在点他呢。
三爷脾气好,心也善。整个戏园里,即便是刚刚进来的新人,也敢和三爷开上两句玩笑。
春桃一点,阿福立刻应声去煎药了。
阳止蹙眉,躺在竹椅上装死。
直到没过片刻,阿福将那热腾腾的药端进来时,闻到那股味儿,阳止才算装不下去了。
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掩住面。
阳止神情恹恹道:“拿下去。”
阿福跟他久了,摸得清他的性子,只道:“三爷,你若不喝,大爷问起来我是要挨骂的。”
果然,阳止蹙着眉坐起来,神情不善:“你怕他做什么?”
春桃看破不戳破,在一旁扫着地,捂着嘴偷笑。
大爷容尧是唯一能在三爷面前说的上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说话三爷能听进去的人。
这每天滋补身体的药便是大爷每天吩咐的,包括他们三爷身下这张竹椅,也是大爷找了上好的木材亲手做的。
三爷这话也就是嘴上说着硬,实际上可惦记着人家的好呢。
果然,没一会儿那药便吞下肚了。
阳止蹙眉,竹椅也不要了,抬步往屋内走。
太苦了,要喝水。
说起阳宴戏园,那可是北城鼎鼎有名的戏园。
里面的角儿各个都是出彩的。
曾有人打趣道,三爷是个不会唱戏的,偏偏手下还能收到这么多出色的角儿。
也不是没有同行的想要挖墙脚。
对于这件事,三爷自个儿看得开。
刚进戏园的新人都会见过三爷的面,三爷大方得很,告诉他们:“只要能够把自己赎身的钱赚够了,爱上哪里去我都管不着。”
比起那些凶巴巴抓住人不放的戏班主可好太多了。
也不是没人动这个心思。
只是在阳宴戏园待久了的人儿,没一个想着出去的。
先不说在这儿的待遇比别处好多了,起码也是个人样儿。
只要自己赎身的钱赚够了,剩余盈利的钱是戏园和自个儿七三分。
去别处哪里有这么好的待遇?
一般入这行的新人没混出个三五年谁认得你?
可这儿不一样。只要是能上台的,无论多大的角儿都能上。
新人就少收一点票钱,名气大的就多收一点。
实在不适合吃这碗饭的,留下来跑腿打杂也不是不行。
光是每年唱戏的收入,加上大爷二爷每年带回来的银票,够戏园半辈子屹立不倒了。
这也正是阳宴戏园出名的地方。
今儿晚上便是阳宴戏园的秋天第四出戏。
物以稀为贵,人都懂得这个理儿。戏也是这样的。
用三爷的话来说就是宁愿藏着人多练练戏,也不要天天上台到最后丢了他的脸。
阳宴戏园今天晚上的戏早早在报上登了信息。
还没到点儿呢,就已经来了大半人坐在戏台下等着。
阿福见了,立刻招待着戏园里的其他人伺候着。
点心茶水一一供上,吃了一地也不心疼。
光是进来的戏票钱就够回本了几倍不止。
身为幕后老板的阳止此刻正在后台看着。
从人演妆造到上台演出,阳止是一直盯着的。
若有一丝差错,都绝不能上台。
三爷也有好说话的份儿,自然也有不敢说话的份儿。
后台平时敢和三爷打趣的此刻各个都老实的不行。
秋天夜里的风凉,春桃捧着一个暖炉子放在阳止手中,轻声细语道:“三爷,您上去看着吧。”
戏台对面也有二层,只不过那不是旁人能进的地方。
一向是三爷一人的观赏台。
那儿做的比台下细致,也舒服。
指尖沾染一点暖意,后台也准备的差不多。
阳止点头,便起身走了。
眼瞅着三爷走了,一个新来的小生才扯扯春桃的袖子,吐吐舌头:“春桃姐,三爷这副模样好吓人呐。”
春桃也是跟着三爷很久的人,三爷更凶的模样都见过。
春桃吓唬他:“今儿是你上台第一回,若是做不好,三爷可是要罚你的。”
那小生年纪尚小,被吓唬了一通,连忙转头背自己的词儿去了。
二层做得好,却也不是密不透风的。
阳止懒散的靠在竹椅上,盯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
忽然,阳止目光一顿。
一道目光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正面与他对视起来。
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眉眼如画,清冷疏离。
那不是贺砚又是谁?
贺砚来看他的戏,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阳止原本靠着竹椅的后背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
拿着茶水上来给他送水的阿福被他动作吓了一跳,问:“三爷,怎么了?”
阳止转过头看他,乌漆漆的目光看的阿福心肝一颤。
还以为是自己哪处没做好。
谁料,下一秒就听见他们三爷问:“后台的都准备好了?”
阿福愣愣的“啊”了一声。
阳止抓紧了暖炉,尽可能平和的交代:“你让他们都给我准备好了,精神点。”
话说到最后,不由得带上几分威胁。
“今儿出了差错,我可不会放过的。”
阿福不明所以的点头,这是阳止一向的规矩,倒也没问那么多。
只是今天忽然怎么就这么正经的给交代了一遍呢?
忽然,阳止道:“顺道把贺爷给我请上来。”
阿福闻言一个手抖。
贺爷?!
贺爷来了?!
阿福连忙趴到二层栏杆边去看。
那人群中最显眼的不是那位贺军爷又是谁?
难不成那位贺爷今儿是来砸场子的?
这会儿不用三爷吩咐了,阿福立刻跑下楼去,连忙叮嘱后台认真准备。
一人多嘴问了一句,阿福只道三爷的仇敌来了。
对于三爷这边的立场,戏园里的人向来是同仇敌忾的。
一听三爷的仇敌来了,各个就愈发认真的准备了。
阿福忐忑不安的绕出后台,挂上一副真诚的笑容,前去迎接那位让人心惊担颤的贺军爷。
其实不用刻意去看,当贺砚走进这个戏园的时候,就已经是全场的焦点了。
且不说贺军爷从来没有去过哪家戏园,就冲着三爷和贺爷这两位之间的恩怨,那也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啊。
贺砚今晚身边没有带着副官,也没有穿一身军服。
即便是这样,那也是人群里鹤立鸡群的。
浅浅和阳止对视颔首过后,贺砚本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落座。
但是还没找到好地,便看见阳止身边跟着的人跑到跟前来了。
阿福的姿态放的恭敬:“贺爷,我们三爷邀请您去二层看戏。”
旁边听到风声的人都露出不解之色,抬头看去,坐在那儿的人可不就是三爷嘛。
在阳宴戏园没有在二层欢戏的说法,这个举动无疑是给贺砚特殊了。
贺砚倒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对方给他面子,他自然也是迎合的。
“那就多谢三爷了。”
跟着阿福上到二层,阳止身边早早的放了一张竹椅。
看上去齐驾并驱,倒是有些和睦的意味。
阳止迎着他的目光,轻笑一声:“贺爷,又见面了。”
阿福看懂眼色,立刻低声道:“三爷,我去泡壶新茶来。”
桌上的茶水分明还冒着热气。
贺砚在其身边坐下,微微侧目:“今天多谢三爷赏脸。”
贺砚这话说的客气,但是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些低微的意思来。
贺砚这个地位的人,还没人能真正入他的眼。能得到贺军爷欣赏的,阳止也算一个。
贺砚是从枪林弹雨中活过来的,即便穿着一身斯文的衬衫,隐隐还是透露出几分戾气。
阳止坐在他的身边,当真显得对比明显。那本就精神气不好的面容显得更加病殃殃了。
往贺砚身边一坐,无意中便透露出一种弱势的姿态。
旁人都说三爷体弱,贺砚如今一看,看上去的脸色确实不好。
下面的戏台忙活着,上面高处时不时吹过一阵凉风。
阳止没忍住轻咳几声,握紧了手里的暖炉。
阳止微微偏头,半张脸隐藏在光的阴影之中,语气称得上缓和:“贺爷,这戏还没开始,不如我们说说话,谈个交易?”
贺砚偏过头看他。
那张称得上是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攻击性并不强,甚至有几分柔弱的意味。
可是莫名的,贺砚却感受到一股隐隐的威压。
那是贺砚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过的,从这位病娇体弱的三爷身上传来的。
贺砚沉默片刻,应声道:“好啊。”
台下的戏台子已经开始唱了。
阿福是喊开场的那个。
平时阿福说起阳止来就头头是道,在戏园待上了这么些年,也丝毫不怯场。
一口一个老爷夫人,下台看戏的人还没开始听戏便已然听的欣喜。
简单介绍完开场,演员就上台了。
好家伙,仔细听来竟是一出新戏。台下的众人不由得纷纷竖起耳朵来。
上台的那演员一上台就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戏子头戴彩色金冠,面若粉黛,眉目传情。一袭粉金色戏袍,葱葱纤手捏着一方粉红的帕子。
身段纤瘦,如若细柳。怨怨看上一眼,让人心都跟着酸了。妩媚看上一眼,让人心都跟着倒了。
明明眼眶边带着嫣红的妆容,可是那双眸一垂,双眉一蹙,便让人仿佛看见那双水眸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垂下泪来。
哭的梨花带雨便是如此了。
贺砚其实并不喜欢听戏,常年在外,奔波在腥风血雨中。
这种文雅的东西他一贯听不明白。
比起此刻,阳止嘴中的交易更加能够吸引他。
阳止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他:“贺爷想听什么消息呢?”
很懒散的姿态,贺砚却莫名觉得他狡猾的像只狐狸。
不过确实,不得不承认,贺砚对他嘴里的消息很在意。
尤其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在北城有点动静几乎都躲不过旁人的眼,特别是军阀这种身份敏感的人。
近几天,北城的一个码头上,被巡警检查出了一批枪支。
其实现在的背景下,出现枪支倒是并不奇怪。毕竟人人自危,企图自保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重要的是那些枪支不只是小数量。
藩镇割据,军阀对峙。
一旦某一方面动了心思,这场平衡就被打破了。
谁也不想起个头去当第一个出头鸟,一个没当好,那可是一条命的代价。
各家大势也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多年的平衡。
前几日那批枪支的出现,立刻就被上层政府所关注。
但是没等消息落实,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谁也不知道这批枪支从哪里来,又是被谁给藏起来的。
贺砚也曾想查。
但是这种东西越是想知道,便越难知道。根本没有一点消息的出露。
如今阳止的一番话给了他一个提示。
要说北城的消息来源,除了阳宴戏园找不出第二家。
阳宴戏园不仅唱戏,也是经营着这种暗中消息的。
大家各有所需,心照不宣。
但是毕竟阳宴戏园的实力就摆在这里。
如今阳止肯同他做交易,也是很聪明的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
贺砚看着他,笑了一下,问:“三爷想要什么?”
做生意,得到就要舍去。
作为这个消息的代价,他倒是比较好奇这位三爷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从来只有别人求三爷的份儿,还是头一回听说三爷主动给人递树枝的。
阳止很轻的扬了一下唇,唇瓣起合,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
只是声音不大,很快就被台下的一句戏词给盖了过去。
那句戏词声声尖锐,听起来凄惨无比,字字珠玑。
演员唱功到位,一字一句都落在人的心坎儿上。
很快就把众人的目光给抓紧了。
这出戏和平常的戏不同,讲述的是一个大家千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已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世家公子。
这位大家千金奋斗过,反抗过。
最终还是不得已披上盖头上花轿,嫁给他人做妇。
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一出这么个结局的戏之后,转场出现了。
就在花轿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四周一片欢声笑语。
敲锣打鼓,一片喜庆。
新娘却趁着人不注意,藏在花轿之中。等到丫鬟打开花轿的帘子时,里头空无一人。
整个府中乱成一锅粥,新娘趁机骑马逃离。
离别之时,新娘怨恨的道一声:“愿做流浪魂,不嫁他人妇!”
说到这句,新娘不禁用帕子掩面。
再次抬头时,目光已然坚决。
随着那方粉色帕子一丢,曾经的大家千金再也回不去了。
离别的那道身影坚决无比,谁也不知过后她的命运如何。
贺砚对戏曲不感兴趣,却也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北城大多的戏园唱来唱去都是老几首,也有类似的,下场无一不悲惨凄凉。
这个结局倒是挺让人意外。
阳止微微侧眸,轻声问道:“贺爷觉得这一出戏如何?”
其实不用贺砚回答,台下看戏的人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看客无一不呼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可阳止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旧保持着姿势看着贺砚,仿佛就在等着他的答案一样。
贺砚在这一刻很鲜明的感受到,他和这位三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水火不容,倒不如说,还有些意味相投的意思在里面。
而且,这位三爷对他似乎带着善意。
这么一想,之前几次拍卖会上的针锋相对此刻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贺砚喝了一口茶水,等到那股清香中带着些许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之后,贺砚才轻轻点头。
“很好。唱的好,戏写的也好。”
这出戏是新戏,也不知是谁写出来的。
比起猜测,贺砚倒是更愿意相信是阳止写的。
事实证明,他也没说错。
阳止弯了弯眉眼,轻笑道:“谢谢贺爷欣赏。”
说罢,阳止的目光投向楼下,手指从暖炉上收回,指尖落向阿福准备的一碟子点心上。
那碟点心做的好看,吃着也好吃,入口即化。
那是阳止最喜欢的大章街的桃花糕点。
阳止嘴挑,几乎别的点心都不怎么碰。
吃完一块,阳止拿起桌上准备的帕子擦了擦指尖。
他对着贺砚轻轻合了一下右眼,看上去竟有几分戏谑。
“不妨贺爷多注意一下远些的人呢。”
贺砚放下茶杯,抬眸看他。
两人互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一楼。
只是现下的心思却全然不同了。
贺砚走出戏园的时候,是被阿福亲自给送出门的。
当他们出门的时候,戏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静的不像话。
刚出门口,阿福立刻把手里的铁盒子给递出去:“贺军爷,这是我们三爷吩咐的。说您觉得这里的茶不错,让我送上一罐。”
贺砚视线看向他递来的铁盒子,若有所思。
扪心自问,贺砚确实喜欢这里的茶。
刚刚和阳止交谈的时候,他也不自觉的喝了两杯。没想到这么一点细节,阳止却看在眼里了。
贺砚收下那罐茶叶,看向阿福道:“告诉你家三爷,三爷的人情,贺某记下了。”
阿福是看着贺砚上副官的车的。
等到车和人都走远了,阿福才跑去和阳止把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阳止仍旧坐在二层喝茶,只是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戏园门口的场景罢了。
最后一点茶水被喝完,阳止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眸底似笑非笑。
“谁要他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