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鹌鹑所著的小说《两秒倒数》正倾情推荐中,小说两秒倒数围绕主人公男护士开展故事,内容是:其实他不是公主,但总是被男护士称作为公主,大概是因为他比较娇气吧。
《两秒倒数》精选:
“唉,我昨晚睡得一点儿也不舒服!”公主向身旁的人抱怨道。
“天晓得床垫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我总觉得有一粒很硬的东西硌着我,弄得我全身发紫、痛苦不堪……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哩!”
——安徒生《豌豆公主》
两秒钟有多长?
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你能发出声音的最快速度:
一二三,一二三。
好了,这就是两秒。
两秒钟能做什么?喝一口水,走两步路,说三到四个字,或者用力眨几下眼睛……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花上更长的时间:你可以用十个两秒把头发扎起来,用六十个两秒沏一杯不错的咖啡,或许再花四百五十个两秒来一顿工作餐,等等。
就是这样不长不短的两秒。
我和我的感受之间,相差了两秒钟的时间。
有人拍我,我会先听见手掌经过校服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再落后两秒,才感觉到肩膀被拍打的力道;医生扒开我的眼皮,先是左眼,然后是右眼。手电筒的光明明照在右眼上,我却姗姗来迟地感觉到左边眼皮的微微拉扯感;哪怕是针头刺穿我的皮肉,我也做不出任何疼痛的反应,直到滴液顺着输液管缓慢流进我的身体,手臂上反倒开始传来尖锐的痛意——我总是习惯不了这个,所以常常跑针,惹得护士们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看。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待在这家医院的主要原因。我之所以待在这,据医生说,是因为出过一场严重的事故——他对事故的具体情况语焉不详,但总之,这场事故的结果就是我的记忆力遭到了永久性损伤,最长只能记住距今大约一个月左右的事。医生建议我多写日记,据说还能避免老年阿兹海默症。
相比起身体和感受之间时差所造成的不便,失去记忆对我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惜,我名义上的父母似乎并不这么想:自从知道我记忆出现问题之后,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来医院看过我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日记说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生活告诉我,人没有钱不能活,又没说人没有父母不能活。他们虽然人不到,钱却还是定时定点地打到医院账户;也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在这家医院预存了足以让我在里面待一辈子的钱,好保证今后的新生活不会被任何不确定的麻烦突然找上门。但总之,我在这里的住院生活总体还算是愉快。
——当然,除了时不时碰见某个烦人精以外。
王子穿过恶龙看守的峡谷,砍下树林丛生的荆棘,站在女巫的高塔下高喊:
“莴苣,莴苣,快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长长的发辫终于从高塔垂下,在月色下闪烁着淡金色的流光。
——格林童话《莴苣姑娘》
那个奇怪的男护士过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准确地说,他其实不算我的责任护士。只是有时负责管理我的护士没空,或者我挣扎得太厉害、需要被武力压制的时候,人高马大的男护士会偶尔被叫过来救救场……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总能看他在我面前乱晃。
每次他过来的时候,总会给我带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副简单的涂鸦画,有时候是一块特别光滑的鹅卵石,再不然就是一颗纽扣,一朵花,一个削得坑坑洼洼的水果……每样东西在被送给我之前,还要煞有其事地编个来头:这幅画画的是他举着宝剑和敌人英勇搏斗的场景,那块石头又是他从外太空降落地球时带回来的通讯器。最离谱的一次,是他拿了一面锦旗,非说是和自己初恋情人的定情信物。
“……公主,我要是提起我初恋的事,你会有一点点吃醋吗?”
他居然还有脸这么问我。
对了,公主——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这么叫我。很多次我在洗手间,看见镜子里映射出的那张脸:瘦削,阴郁,皮肤因为长时间只吃流食,而显得苍白和毫无血色……但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我曾经就这个称呼屡次向男护士提出抗议,可他却总是置若罔闻,不管我重复再多次,依旧还是叫得起劲。
“咚咚。”窗户响了。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男护士穿着病院里统一配发的护士服,偏偏衣领却不正经地敞得大开,几乎一眼就能望见两胸之间的沟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护士。他肤色偏深,人又爱笑,动不动就傻乎乎地露出一口白牙,晃得人眼晕;还有那头微长的黑色自来卷,松散地垂在肩上,像是一匹野马的鬃毛,又或者是一只雨天被打湿鼻尖的小牧羊犬湿漉漉的耳朵……或许我曾经养过一只狗,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吧?我记不起来了。
但总之,男护士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烦人精。
“公主,帮我打开窗户吧。你看,就像这样——”
烦人精正站在窗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拉开窗框插销的动作,一门心思地单方面认定我的沉默并不是出于厌烦、而只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打开窗户。我依旧待着没动,他就又讨好似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样东西:
……我认出来了,那是我的输液袋。
“行行好,公主。我今天可是来帮你打针的。”
我终于慢吞吞拉开插销,又重新缩回床上,冷眼旁观着男护士像是什么古代惯于偷香窃玉的江洋大盗,敏捷得不可思议地从窗外钻进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房间里装了一种叫做门的东西,可以让人正常走进来呢?”我讽刺他。
“我知道啊,公主。”
男护士丝毫不理会我的刻薄,利索地把输液袋挂好,又俯身过来帮我垫高枕头,笑道:“……但是这样完全不够浪漫嘛。”
“……”
——恕我直言,我对和男人发展一段浪漫关系可是致谢不敏。
刚在心里腹诽了两句,男护士的声音就开始在耳边催促:“好了公主,快闭上眼睛:我要蒙住你的脸了。”
当然了,这也是男护士的怪癖之一——每次给我扎针前,非得神经兮兮地找张纸巾盖住我的脸不可。
‘我呢,只要一看见你皱眉头就要心疼,到时候可要手抖扎不好针了。’——第一次的时候,我问他这么做的理由,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我当时被他这种肉麻得要命的胡言乱语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决定再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跟他多做纠缠。
“我要开始扎针了。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忍噢。”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人的听力就会变得格外敏锐。我才发现他的音色其实比我印象里的要更低一些,偶尔居然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别紧张。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几乎是在“一”字脱口而出的同一瞬间,手背开始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针头被轻轻取出来,棉花有点力度地被按压在针孔上。
“……好了?”我忍不住迟疑地出声问他。他本应该在两秒之前就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才对。
“嗯嗯,好了。公主很坚强哦。”他用哄小孩似的语气打发我。真应该去当个幼师。
我看着男护士把纱布和消毒酒精重新有条不紊地叠起来,取出笔在我床头的就诊记录卡上打了个小钩,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黄色包装纸的廉价糖果,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
临走之前,他又问了我那个问题。
“对了,公主。你今天有变得更喜欢我一点吗?”
“没有。”
我拨开糖纸,专心等待着熟悉的甜腻味道从舌尖上化开,顺便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回答他。
“我对男人可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